（三十四）圣寿夜宴（一）
吴聿珩这头起的小小风浪，莫晴自然一无所觉。她此时正在华相府内，看着京师最有名的制衣绣坊——锦绣坊连夜为华想容赶制的华美衣裳。
因是要在圣寿节上献艺所用，便丝毫马虎不得，这一套百蝶穿花绣金线缀珍珠滚边繁袖广衫，潋滟如火焰般的红色烈烈灼烧人的眼底；银星海棠色绣并蒂芙蓉花宝石蕊软底绣鞋，上头赫然一只金丝缠绕宝石遮盖而成的孔雀，珠光宝气夺人心魄，鞋口一圈金铃，微微一动即是一串清脆玲珑的铃声，赏心悦耳。更为了搭配面有红疹的假话，添加了同套的金丝穿宝珠发网和同色的金钩面纱。
原本如此璀璨华贵琳琅满目，凡人穿起来总会别扭，然而华想容是官家千金，她身形高挑容色出众，自有一股骄矜之气，她惯会穿红，能将每一种红色穿出纷歧样的气度，这套衣服上身，便如满山满谷青翠流波，唯她一枝独秀，艳冠群芳。
莫晴看她着装，端的秀丽醒目，眼神中流露惊艳之色。曹烈平日里最是阴阳怪气，此时却只呆呆看着，口中喃喃自语，半天却翻来覆去只会说“悦目”二字。
华想容一反常态很是平静，命丫鬟将衣服换下，赶了她们出去，请了莫晴坐下饮茶。
“晴姐，我想借着圣寿节，跟吴聿珩摊牌。”
莫晴一怔：“另有五日时间，我们……”
“晴姐，生病的帖子送出第二日，有护卫看到过吴聿珩在华府墙外泛起过。”华想容握住突然变了脸色的莫晴的手，“我想，他是对你……”起了心思了。
“是我的错，出了这馊主意，谁知道那家伙竟然瞧上了你，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庞大更麻烦了。”曹烈不甘地嘟囔，把华想容没有说出口的话补上。
莫晴面颊不由烧起来，只得垂下头去，不愿让人瞧见。
“晴姐，我们唯有釜底抽薪。只是你和吴聿珩之间，他终归是侯府令郎，又是宫廷禁卫，你们……你们……是我对不住你。”华想容颇为惆怅。她同曹烈有情，怎会看不出莫晴同吴聿珩之间的情愫。华想容每想到要让她同曹烈离开，就心痛难耐，而莫晴因为一场闹剧被牵扯进来，动了心生了情，要生生斩断了去，不知该有多痛。
“想容，你不必如此。”莫晴的声音平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哆嗦。“我一早就明了，这不外一场戏，无论皆大欢喜照旧不尽人意，都是曲终人散。我和——侯府令郎，就像飞鸟和游鱼，晴日同朗月，隆冬与酷暑，从不应聚在一处。你不必自责，我都明白，也准备好了。”
不在意的话，做准备做什么？曹烈心里也不是滋味，偏他怪癖，不愿好好说话：“赔偿之事我们照旧要做的。你说的事情，我简陋有些眉目。圣寿节那夜虽然宫禁更为森严，但相对来说，你要去的那处却要松懈些许。容容会帮你，带你进去，你查探到想知道的事情，也算我们不欠你了。”
“什么不欠？晴姐相助眷注之情，我是不愿忘的。”华想容横了曹烈一眼，转向莫晴。“你莫理睬他，他这样别扭，其实心里记得比谁都牢。你同我进宫去，剩下交给他便好。只盼你我一切顺利。”
莫晴冰凉指尖被华想容温暖，轻轻“嗯”一声，抬头对他们微笑。
曹烈破天荒没有反驳，偷偷撇过头去，眨了下莫名湿润的眼睛。
如梭织就，倏忽五日过尽，到了圣寿节当天。
今年是明帝的五十整寿，所以才有如此隆重的饮宴。申时未到，宣武门却已大开，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盛装华服络绎不停，一时间门庭若市衣香鬓影，绝非热闹二字可以形容。
莫晗扮成侍从跟在张瀛身后，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这个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彼时他尚不自知，更无法预料，他穷尽所有想要解开的谜团、放弃所有想要赢回的一切，时候未到之下其实是掌心的一捧沙，越努力去握紧，越是难以抓住。
张瀛代表外祖沈潜，身后随着充作侍从的莫晗和沈然——因寿字如意连珠珊瑚对瓶十分珍贵，张瀛不敢冒险，照旧由沈然守护，莫晗则乔装为另一名侍卫追随——随父亲礼部侍郎张贲，一道落车，步入宣武门。
相比不时悄悄左顾右盼的莫晗，沈然似乎一道缄默沉静的灰色影子。她手上稳稳当当捧着装着寿字如意连珠珊瑚对瓶的礼盒，步履轻盈，落足无声，慎重坚定，古井无波。
张家一行人的座位在西侧，而华府众人的位置恰在他们劈面。莫晴此时正扮作侍女，低头跟在华相、华夫人和华想容身后。
今夜的歌舞升平欢宴作乐是极好的掩护，莫晴此行，是早同曹烈商定好的，只为深入宫中查探莫晗身世之谜。而莫晗也是借着张瀛之势，计划凭据老师沈潜的提示，视察自己的身世。
他们相互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计划，也并不知晓对方的行动。而在之后无法严格区分界定的宿命亦或巧合驱使下，事情沿着一条似乎早已确定好的轨迹一路走下去。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天定，是命运。
明帝今日罢却早朝，只派了太监传了昭示天威的特赦恩旨下去。清晨沐浴焚香事后，他先去宗祠向历代皇族祖先庄重叩拜，再去拜了太后，亲谢母亲养育教导之恩，陪着老人家说了半日闲话，在太后慈祥的目光中又一并用过素斋午膳，才回到寝宫歇中觉。许是行程颠簸，这一觉不觉黑沉，明帝醒来后已近黄昏，皇后携众妃、太子率几名小皇子先厥后拜祝父君寿辰，言谈叙说甚是热闹，不知不觉便差不多到了圣寿宴的时辰。
圣寿宴伊始，又是百官朝拜，因此次远近差异品阶各异，前来祝寿的皇亲官员众多，实乃声势浩荡振聋发聩，明帝不由龙心大悦。
圣寿宴摆在太液池边，坐席鳞次栉比，摆满了池边的空地，流水般的珍馐美味铺陈上来，赐予列座的皇亲贵戚、达官显贵们。陪同着饮宴同歌舞，灯烛辉煌仙音渺渺的不夜天，昭示着繁花似锦的盛世王朝圣寿夜宴的热闹，似乎现在才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