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心自清明
橘衣女子介绍完毕，蓝衫女子携着紫衣女子，便上前一步，福了一福。只是官家女子独自在外，并无尊长在旁，又不似橘衣女子与吴聿珩有亲戚关系，未便厮见亦是有的。吴聿珩也是深知此中原理，抱拳一回礼，礼数周到，并未曾攀谈些许。
“杨柔儿这般年纪，虽然生动过头沉稳不足，还略显市侩，没口无遮拦说我二人名讳，还算不错。”蓝衫女子轻声道。她是威远将军之女，名唤俞清筝，今年十五岁，生性直率，快言快语。
另一位紫衫女子是魏山侯之女顾默澜，同杨柔儿一般只得十四岁，却稳重老成得多。她同俞清筝幼时养在京中，是闺中密友，厥后虽天南海北，仍书信往来频繁，自然熟稔，而与杨柔儿不外是近几日才偶然相识的，便就疏离。
她神色未动，淡淡道：“只是她在淮阳侯令郎面前说我等家世显赫，却是夸张太过，若遇到个认真盘算的，定然麻烦。”
她自然知道杨柔儿是何用意。杨柔儿母亲虽然同皇后沾亲，却是个庶出的，嫁为续弦，虽为官家，亦是平庸，也只是个知州而已。这知州恰在魏山侯所属辖地上，自然要艰辛投合。这般事体她看得比居于边关军营的俞清筝多得多，心底自然清明。
所幸吴聿珩豪爽大气，完全没有在意，几人不外萍水相逢，也便擦身而过。
既是遇见，又招呼过了，原本是要走的，便道了别。只是三名女子走到门口，顾默澜却忍不住驻足，转头去望那双面具。
俞清筝见她不走，也转头去看，知道她心里喜欢，却碍着面子不愿去争，便替她开口询问老板，却得知那黄金面具来自大食，巧匠所做，确然是物以稀为贵，整个永安甚至是整个大缙，也恐怕只得这么一对。究竟是吴聿珩先看到，俞清筝也未便再争，只是有些为难地看着垂下眼帘、明显失望的顾默澜。
顾默澜拉了下俞清筝，俞清筝会意，不再强求，却另有些遗憾：“无妨，我们再转转，定会遇到好的。只是你难得看上什么工具，却是无缘……”魏山侯封地富足，又有手段，府邸经营得风生水起，若说金玉满堂亦不为过。顾默澜是他唯一的掌珠，自小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她瞧得上的工具，究竟不俗。
杨柔儿突然拦住两人，转身跑去同吴聿珩商量，请他出让面具给顾默澜，谁知吴聿珩一口便谢绝了。实则他虽然语气严肃了些，脸色更是漠然，但言语照旧客气的。只是他平日跟同龄女子打交道的时机不多，唯有一个莫晴，也并没需要他刻意照顾情绪。
杨柔儿却是个有小性儿的女子，吴聿珩的谢绝让她觉得不光投合不上顾默澜，又很是丢脸，忍不住就变了脸色，颇有些气急松弛，拉着吴聿珩的衣角撒娇：“女子的工具，珩哥哥何须执着，不若君子风范让出来，成就一段韵事岂不美妙？”横竖吴聿珩随身带着的钱不够，只是下了定金，不如杨柔儿一行早有准备。
她说的这话有些歧义，顾默澜脸色微变，扭了身子向着门外。俞清筝见吴聿珩缄默沉静，觉着或许有戏，拉着顾默澜不让她走。
吴聿珩自小生于世家大族，亲戚族人众多，他自小在外学艺，一年里只得几月留在京中，又生得俊美性格乖顺，自然多得痛爱。明帝皇后太后经常宣召其入宫总有赏赐，亦有亲朋友人送来的礼物，他对这些看得很轻，还经常成人之美——若是遇上节日饮宴，亲眷都在一处，孩子多了，难免为了好吃的好玩的吵喧华闹，吴聿珩却是从不加入盘算，反而经常让出工具来给其他孩子，究竟让出了何物给了何人，他也记不太清。杨柔儿从前从吴聿珩处得了不少好工具，知道他这个脾性，所以明知他的身份，还敢同他撒娇讨要。
谁知却是猜错了，吴聿珩只是默了一瞬：“此物确然十分重要，恕我不能让出。”
店家也赔笑，说既然付了定，信誉为上，再不能转卖他人了。他却也是明白人，都是官宦人家的令郎小姐，他一个都惹不起，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清算清楚。
一时间却是僵持了。杨柔儿脸色涨红还要再辩，俞清筝却走过来阻止了她：“横竖面具是一双，不若拆开来卖，令郎拿这大的，我们顾女人拿这小的，却也不失为一种要领。”
“女人体谅，在下买这一双面具，缺一不行——这小面具，是要送给在下的未婚妻子……”他却是分绝不愿让步。
话说到这份上，俞清筝甚觉无趣，顾默澜却是转身早出店门了。俞清筝知道顾默澜对喜欢的物事虽然坚持，也并不刻意执着，偏是杨柔儿一再相逼，便有些怪她，立时随着追出去了。
那两人出去了，店家见已经灰尘落定，忙着替吴聿珩精心包好面具，派人送去他贵寓顺便收钱。吴聿珩心思都在面具上头，并不去管其他，杨柔儿两头不讨好，面皮紫涨，再挂不住，却没忘记伴在二人身旁的初衷，照旧追上顾默澜和俞清筝去了。
及至时光流转至三年之后，俞清筝得知魏山侯府有意同淮阳侯府结亲之时，还将当年西市小店里争抢初见一事拿出来同顾默澜讲笑，说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吴聿珩替未婚妻挑选的黄金面具，还不是要着落在顾默澜身上，可见原来是属于谁的，终究照旧要落入谁囊中。谁知顾默澜淡然伺弄刚发芽的兰花，纤纤玉指拂过碧绿的枝芽，发动花枝伶伶哆嗦，紧绷的神色便显得太过冷漠。
“旁人执着的工具，我是不会要的；执着于旁人的人，我亦不会要。”
顾默澜本是心志坚定的女人，于是那亲事到底照旧不了了之了。
又过了许多年后，做了相爷夫人的俞清筝某次入宫面见皇后，昔年挚友同她在太液池边饮茶赏花，同她幽幽叹息，曾说过那般斩钉截铁的话，却照旧没有逃过那个魔咒。
母仪天下何欢？浪迹天涯何苦？她顾默澜到底是守着旁人执着的工具，恋着执着于旁人的人。
这却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