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夤夜同驰
莫晴所出师门特殊，从前并非没有夤夜骑马疾驰过。
但她从未曾设想过，会有一日是身在一匹千里良驹背上、靠在一个男子怀里疾驰。目的地是京师外的十里坡，目标是他想要找的人，却是她肯定隐瞒之事。
秋夜的风带着露水深重的凉意，莫晴被整个儿包裹在斗篷里，圈在吴聿珩怀中。背后是精壮而坚实的胸膛，两侧是温暖宁静的臂膀，鼻息间满是陌生又熟悉的凛冽味道，莫晴却无端紧张。
两人从赌坊出来，莫晴还来不及反映，便被吴聿珩抛上马背，两人一骑疾奔出城。其间莫晴虽然不是没有推辞过，但吴聿珩义正言辞的以“公务在身无暇顾她”为由拒绝了，而且言明不放心她一人深夜回府于是带着她同路以便照顾。
莫晴假扮的是华想容，自然不能以与她身份差异的更高深的武功挣脱他从而露出破绽，再三抗议未果，只有随他去了。
莫晴虽然混迹江湖，然而起先盗亦有道，金盆洗手后更多行善事，自己职位超然受人尊重，多数时候君子之交，并不需多与粗人打交道，甚而关系亲近的男子除了莫晗便只有同样当做弟弟看待的沈潜外孙张瀛。
她从来未曾料想过，有一天她会同一个险些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男子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一度在马背上努力挺直脊背，尽量拉开与吴聿珩的距离，颠簸中却被他长手一捞，稳稳当当圈在怀里，大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顶，更紧地拉好斗篷覆住她：“不要乱动，跌下去可不是玩的。”
莫晴竟在这一刻失了神。
许久之后她追念起来，已经记不得那时他是否微微皱了眉。或许眼中闪耀过星火，或许唇角轻抿过倔强，或许语气都带着一丝小小的懊恼，于她都是模糊如在梦中。
影象最深的，是那一刻的感受——
谁为她遮风挡雨，谁替她顶天立地，谁把她揽在怀抱，将她温柔以待。
吴聿珩的赌局自然是赢了的。
于是他赢回了自己的一双手，更兼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夜半枭”简直在京师华相府立下过赌约，而“梁上燕”则是在十里坡一带露过踪迹。
目击到皇宫藏宝阁泛起的贼人身形的宫禁卫形容纷歧，极有可能并非同一人，而能有那般身手收支皇宫如履平地全身而退的，除了最近来到京师的“夜半枭”，非“梁上燕”不作他想。
明帝的寿辰即将举办，吴聿珩背负护卫皇城的责任，虽则那二人都是盗贼，极可能只为混水摸鱼求得财帛而已，但他仍不能任由任何可能的危险从指间逃遁。所以即便庄家言明只有五成的掌握，吴聿珩照旧决定凭据那许是已经逾期的消息所说，前往十里坡。
且不说他现今寻找的目标正堂而皇之伪装成华府千金同他在一处，即是那两日前的消息，能有结果的几率微乎其微。所以在十里坡一无所获，吴聿珩并不是十分失望。相反，他很释然。混迹盗界，肯定隐匿行踪，“梁上燕”和“夜半枭”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只能凭据江湖听说，推断同他交过手的是“梁上燕”。此行毫无头绪，也只能再次说明，从他手里逃掉的“梁上燕”不是平常之辈，他即便失败，也并不冤枉。
而同他一般在此山间庙宇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雨的莫晴，显然同他南辕北辙。莫晴的心里颇有些凝重。她本意虽然是变本加厉加深吴聿珩心中华想容顽劣不堪的印象，才会选择带他去宵禁后的地下赌庄，凭借影象来到儿时师父带她去过的赌坊，本只是因着有些印象方便装做收支赌坊屡见不鲜的行状，却让她有了意外的收获。
模糊的幼时影象中，似乎师父也同其时十分年轻的庄家做了什么样的赌局，得了什么样的消息，她早已回忆不起。可吴聿珩赌赢获得消息先行出门，庄家相送，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明白说过在此期待同她“再赌一局”——她瞬时醍醐灌顶，也同时惊得汗如雨下。
莫晴为方便行走江湖隐匿行藏，世人多知“梁上燕”的名号，并不知姓名更不知形容。可那庄家明白去伪存真，是认得她是谁的，所以即便不知是敌是友，这场赌约，她也非去不行。如若不是被吴聿珩强行带走，她或许立刻就能获得答案，可惜她如今只能默默捡拾柴火交给吴聿珩，等他生起火来烤干两人淋湿的衣服。唯有暗自庆幸，庄家给的消息虽真犹假，并未将她置于险地。
她不做声，吴聿珩更是缄默沉静。两人并不攀谈，只是手下迅捷而默契，枯枝很快在愈感凉意的秋夜燃起火来。
莫晴心不在焉地拨弄火堆，思虑中面无心情的模样落在吴聿珩眼里，只当她是因为被他强行带到这里来，不光白跑一趟一无所获还淋湿了衣服心中不快，犹豫了一下，决定照旧要做些什么用以弥补。
莫晴并未在意那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却觉出头顶被阴影笼罩，她惊奇地正欲抬头，眼前一花，一件干爽的外袍已经兜头兜脸将她罩住了，只来得及望见他披上半干斗篷的背影，以及模糊中瞥见斗篷下他仅剩的里衣，同递来衣裳的手一般白皙醒目。
“我去去便回，你收拾好自己，莫生病了。”
吴聿珩甩下这句话，人早已不见踪影。莫晴愣了下，将他玄色的外袍展开，触手生温，似乎还带着那已经徐徐熟悉的甘冽味道。她本爽性豪爽，并不计划拘着小节委屈自己，现在偏犹疑半晌，才从善如流地将自己湿了的外衫除下，架在火旁烤干。
吴聿珩身形高峻，那袍子穿在她身上大了许多，却像是越发宁静的盔甲。莫晴靠着土墙缩在袍子里，像是回到先前被他拥在怀抱的时刻，面颊不由又烧热起来，她懊恼自己心神如此浮动，很有些她从前不屑的小子女作态，忙狠狠发抖外袍，像是借着释放力气便能抚平心绪。不意正撞在火堆上，饶是她行动迅速，那外袍的一角上仍被烧出一个小洞。
莫晴探手去检察，突然听得身后土墙外有一声突兀的响动，她吓了一跳，凝神去听，却再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