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无可挽回

　　越野车在夜路中平稳疾驰，一路上静悄悄的。剑螺真醒来后，能掌握的只有这么个情况。车里灯亮着，昏黄，在挡风玻璃上反着光。外面月影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也或许是车里那人故意不让他看清罢。此时车内似乎与外界的一切阻遏，他不知道车要驶向何方，但总归是回不到从前了。

　　身上另有些麻木，但头脑已经基本清醒了。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盛夏，只是依旧觉得发冷。他的头发散着，便阴差阳错地分出一绺开始编起了发辫。

　　驾驶座上，合虔左手把着偏向盘，右手搭在膝上，闲着，看着挡风玻璃前若有所思。他察觉到后座那人的小行动，却似乎没有在意，直到感受到喉结下一阵细窄的触感，才稍微动了动。

　　“别闹，开着车呢。”合虔说着，不经意间按了自动驾驶。

　　细绳猛地收紧，从他的颈项穿过，就如同穿过了一个虚影。合虔松了左手，一个转身从扶手箱上方跨过，猛推剑螺真撞在椅背上，虎口不轻不重地钳上他的颈项。

　　“就这么想激我杀你？”合虔说着，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眼神中思绪万千，眼底却是对一切毫无留恋的灰黑。

　　“留着我对谁都没有利益。”他垂下眼，低声说道。

　　完整的屏风可以集结圣神的灵魂，而那个木盒，就是药物处置惩罚过变了色泽的、最后一块碎片的载体。和合虔对视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从他醒来，他就已经确认，面前这小我私家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傻傻信任着他的，月真的也是他的青梅竹马了。

　　“我不喜欢做无可挽回的事。”合虔说道，“我想跟你谈谈。”

　　“另有什么好谈的，冕下？”他冷笑一声，不知是在讥笑对方，照旧在自嘲，“你另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应做的我都做了，你又能挽回什么，高屋建瓴的圣神冕下？”

　　“螺弦……”

　　合虔刚要说什么，突然被打断。

　　“别那么叫我，合虔都从来没喊过那个名字。”

　　他的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却又没什么底气。合虔松了手，他又受惊似的一颤，扭过身要转向窗外，却被合虔按着肩膀扳了回来。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尸位素餐、对信徒和众生不管不问、目空一切的狂妄控制者是吗？”合虔问道，压低声音，近乎耳语。不知是不是错觉，剑螺真竟感应从圣神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情绪的起伏。

　　“干不干预都是我的过错，谁叫我是你们所谓的圣神呢？”他说道，语气中透露出无可奈何。

　　剑螺真有些动摇，究竟圣神照旧合虔的样子，他还无法完全把这小我私家和那小我私家完全区离开来。自始至终，他都是教内最不虔诚的那一个，厌恨圣神对信徒的“精神控制”，厌恨罗真教的一切勾心斗角。可他又好到哪里去呢？他借圣神的名义控制信徒，借圣神的力量杀人纵火，为拉圣神下神坛藐视他人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是他有目的地组织实施的，不是由信徒臆测替代的。

　　“说起来，你又何曾把合虔看成合虔来看？”

　　“不是……”剑螺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说出来，意识到不妥，见了合虔似有意似无意的苦笑。他住了嘴，不再吭声。

　　“你和那些人，还真是两个极端。”合虔说道，回到了驾驶座，“无论是无条件信仰，照旧无理由厌恨，我都受够了。”

　　剑螺真长呼一口气，指甲险些嵌入鱼际。

　　“有没有一点点忏悔？”

　　“我这一生，就没有一件不忏悔的事。”剑螺真咬着下唇，却又故作轻松地回覆，“包罗认识你，也包罗恨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做出什么来。”

　　“我说过……”

　　“早就不行挽回了。”剑螺真打断道，半晌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掌握了魔镜那么久，早就知道圣神可以知道什么，又无法洞悉什么。

　　天亮了，沙漠覆上了新绿，越野车不知驶往了何方，总归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