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青楼怪客（下）
李娃知道自己的容貌并不讨大多数客人喜欢，奏琴唱曲的武艺在姐妹中也算不得出众。至于舞蹈，虽也勤学苦练过，可她身材并未长成，恐怕也无甚可观。
但既然上天已经将时机送到自己面前，李娃也绝对不会放弃。哪怕希望再渺茫，她也要拼尽全力去争一把！
她虽没有其他姐妹那般魅力，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没有那么多孤老恩客，她更能全心全意去讨好赵令郎。她李娃没有感人的声色歌舞，却有一颗恳切。
嘘寒问暖、知心解语、曲意投合、低声下气……只要能让赵令郎兴奋的，她都市尽力去做。
粉头也是有上进之心的！
李娃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投入一颗真心，尽心尽力的去眷注熨帖，即即是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娃也不贪心，这般殷勤侍奉，只求能换得令郎时常惠顾，哪怕只是打茶围，她的身价也必能大涨。虽然，若是令郎愿意梳笼，她自是千肯万肯的，只是不敢作此奢想。
什么？表子无情？
青楼女千万不能投入情感，否则若被无情抛弃，岂不徒自伤心？
李娃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现今都什么时候了？迫不及待，且顾眼下。若是不能紧紧抱住赵令郎这条大腿，她怕是就没有以后了。况且赵令郎确也值得她去爱，去支付真心。
不外赵令郎真的挺难讨好的，事实上李娃完全看不懂他。
赵令郎要品茗，李娃生怕令郎久等不耐，使尽满身解数，累的是香汗淋漓。
宋人烹茶虽不似唐人加入花椒大料，完全当成煮蔬菜汤那般重口，但工序仍然十分繁复。
宋朝时华夏茶艺传入东瀛，厥后徐徐生长成为日本茶道。其间经过无数茶人进行“改良”，而每次“改良”基本都是做减法，删去一些他们认为华而不实的法式。也就是说，宋朝人烹茶，比今天的日本茶道更要庞大得多。
这也难怪为了给赵令郎煮一杯好茶，李娃累得满头大汗了。特别是最后的点茶更是体力活儿，为了好好体现，李娃左右手交替着打，最后累得双手都要抽筋，才打出满意的茶汤来。
但赵令郎的反映却十分冷淡，仍然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任那杯青翠香茗放在面前，他却只是愣愣看着窗外，直到茶汤将要凉透，才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
李娃也听其他姐妹说起过类似的情形，来教坊的客人并非全是为了寻欢。也有些心中郁结难解的客人，只为寻个温柔知心的姐儿温言抚慰，消愁解闷。
这即是古代青楼的又一重功效，有些类似现代的心理医生，或者教会牧师的告解。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可比大胡子牧师或者戴眼镜的心理医生要悦目多了，论起开解愁怀的能力，却不见得比后两者差。
“令郎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李娃实验与赵令郎搭话，若能引得他将心事说出，细心开解，温柔劝慰，令他愁怀尽消，自己在他心中的职位也必大为差异。
可惜赵令郎反映十分冷淡，只是轻轻摇头，并不说话。李娃察言观色，见他确无半分交流的愿望，只得悻悻作罢。不外李娃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赵令郎不愿谈话，她便坐到案几旁，调整琴弦，想要弹一曲清心凝神的曲子。
“别奏琴！安平静静的坐着就好。”
李娃刚弹了几声，又被赵令郎出言制止。马屁排到马腿上，但总算明白赵令郎需要的就是平静坐着，却是无需她再做什么。
可越是这样，李娃越不能放松。赵令郎要安然静坐，那她就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她走到桌边，也不就坐，就那么站在近处，便如丫鬟侍女一般，以备赵令郎若有付托立即便可反映。
这一夜，二人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个坐一个站，一直呆到深夜子时，赵令郎刚刚告辞离开。
“我走了！”
赵令郎只淡淡的交接了一句，便起身离开。虽然他按着最顶级花魁的价钱给足了银钱，李娃却说不出的伤心失望。
赵令郎由始至终都很缄默沉静，一晚上就说了两句话，划分是要茶喝和作别。李娃推测，赵令郎多数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信马由缰的游逛散心，恰巧走到她屋前觉得口渴，便进来讨口茶吃而已。
至于她这番自以为是的辛苦努力，只怕赵令郎半点也没留意到。他，他定是如其他客人一样，也将自己当成小孩子看了。
李娃觉得自己这一晚的努力就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全都是白费功夫。也是，那赵令郎是何等人物？不说家中少不了娇妻美婢，即是秦楼楚馆之中，又岂会少了花魁行首投合？又怎会看上她这小小的、可怜的娃儿？
李娃只觉得好伤心，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眼都肿了。
可世间事即是这样，明明觉得绝望了，偏偏柳暗花明。
第三天晚上，依然是掌灯时分，李娃正对着一灯如豆自伤自怜。却听得脚步声响，那赵令郎竟又来了，依然是言不发的进屋，径自走到窗边坐下，向李娃要茶吃。
“令郎且宽坐！奴去借茶具，片刻便回来。”
李娃又惊又喜，连忙挑亮烛火，转过身偷偷用衣袖擦掉眼角泪痕，跟赵令郎交接一声，又飞驰去借茶具。前日所借的茶具，她以为赵令郎再不来了，昨日已还了姐妹。
起火、烧水、烹茶……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只有李娃搅打茶汤的“唰唰”声，可以清楚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歌声，那是一位善歌的姐妹在试唱最近流行的新词。
赵令郎依旧和上回一样，坐在那里呆呆看着窗外，就连姿势心情都与上次相似。
一般的平静缄默沉静，一般的两臂酸痛，李娃的心里却不像上一次那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她感受已大致弄清了该如何与赵令郎相处，静谧之中两人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恰如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发一语已心有灵犀。
“我走了！”
仍然是午夜子时，一切如同上次一样，赵令郎仍然只是淡淡交待一句便起身离去。李娃心里却已有了笃定，他不会就此消失，一定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