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宁静的大西洋,海水还在风暴的余波中起伏,船身轻轻地摇荡着。
艾丝美拉达推开了船长室的门。
那个黑影站在俯瞰大海的整面舷窗前,手撑着宽大的桌面,低头似乎在看海图,听到她的脚步声,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转过身来。
“埃利克,谢谢你。”
她的嗓音并不清亮,但突然之间,他觉察中提琴的降低醇厚同样感人心弦。
“我只是在还人情。”他冷冷地回覆。
少女微微一笑走近前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是替船上的人们谢谢你的。你救了所有人,可是似乎各人都欠你一个致谢。”
“觉得奇怪吗?那说明你对人类的本质认识得还不够透彻。那是因为我抢了你们的财物,还把它们扔进海里去了。我禁绝备送还它们。”
“那是为了腾出空间来容纳这几百人,对吗?”她抬头望着他,柔声说,“我也许没认识有些人的本质,但我知道你的本质。”
“你照旧不明白,如果不是你在那条船上,我是不会管的。人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连救你也只是一时兴奋,在我看来任何人的命都一钱不值。”他恶狠狠地回覆。
“你非得这么愤世嫉俗吗?”
埃利克讥笑地笑了笑:
“我忘了,你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责任感,虽然它从未曾对你肩负过什么责任。”
她摇摇头:“我爱我的妈妈,所以我不能差异情此外母亲和子女。”
埃利克心底一惊,转过身来第一次认真凝望面前的黑眼睛。差异于克丽丝汀未经世事的纯净,这双眼眸阅尽了世界的污浊和不平,却依然没有失去最初的灼烁。
明亮得会刺痛黑暗的幽灵。
他佯装轻蔑地哼了一声:“只可惜人人都想从圣徒身上咬块肉下来。也许你愿意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位男朋友乐成挤上救生艇,你却被留在快沉的船上?”
他全都看见了。要不是碍于她在场,他会让人把那小子直接扔进海里去。
“是我把他推进救生艇的,和他的意愿正相反。”她微笑,“埃利克,不是每小我私家都像你遇见的那样可恨的。”
她有这么爱那个小伙子吗?把幸存的时机留给他,宁可自己赴死。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夜空被狂风雨洗濯得特别清明,闪闪发光的银河横贯夜空,垂落在海天相接处,他从没注意过天地有如此美景。
他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我从前爱过一个女孩。她很像你。”
“这我知道。”
“不光是外表像……为了救她的爱人跟达洛加,另有歌剧院那些跟她素不相识的观众,她允许做我的妻子……我知道她不爱我,怕我怕得要死……但是她来到我跟前的时候,她是在用她的整个心在起誓的……那时我就明白,我已别无选择了……”
“所以呢?”
埃利克长出了一口气:“我放她跟她的爱人走了。”
他讲得很简朴,她却知道那一定是场痛苦猛烈的挣扎。
一个从来没有获得过爱的男人,无师自通地洞察了爱的意义,因而放弃了自己在世上唯一渴望的工具。
那需要何等深刻的情感和何等伟大的胸襟。
“埃利克,你比你自己以为的美好得多。你也许不信,但我说的是实话。”
前两天他还鄙俚无耻地挟持过她。
“谢谢你能这么想。”
“你爱的那个女孩——克丽丝汀——她叫你音乐天使……”
“你怎么知道?”
“我在她的化妆间里看到她写的信。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长得什么样子,你就是音乐天使。”她抬头望着他,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闪闪发亮,“我从来没听过像今天这样伟大的音乐,就连你自己以前的音乐都没法相比。你并没有放弃音乐呀!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冒险生涯里浪费自己的才气?”
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每个音符对我来说都是一把割在心上的刀呢?如果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呢?你现在感应幸福,但绝对不是因为舞蹈,对吗?我现在也过得很……开心。我的海盗前辈’玄色准男爵’说过,短暂的人生是快乐的人生。”
她激动地握住那双骨节嶙峋的大手。他哆嗦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去。
“怎么会没意义呢?”她热烈地说,“你救了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你的音乐我们坚持不了那么久!如果没有你的音乐,你的水手们也不会兴起如此无私的勇气!”
那并不是全部事实,但她说的如此诚挚感人,他只有相信。
她柔声继续说:“如果,没有你的音乐,或许我也没有信心再坚持跳舞……”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她兴奋地蹦起来。
“导师,我来交作业给你看!”
她最好别这样……他会爱上她的。
“我去过安第斯山脉,迷茫天地,古老的马丘比丘废墟之上,一只雄鹰展翅盘旋,那一刻在我心里浮现出的旋律,就是你在火车站弹过的那段吉他。可以再为我伴奏一次吗?”
“我……忘记了,那只是即兴的。”
她笑了笑,自己跳起舞来。
安第斯山鹰的双翼在狭小的船舱腾空而起,扶摇直上。
他走向钢琴,把手放在琴键上。流淌出的音符节制而洁净,如风掠山谷的鸣响,恰到利益地陪衬起她的舞姿。
以前不管是指导克丽丝汀照旧艾丝美拉达,总是他控制着一切,要她们努力去贴近和诠释他的音乐。这是平生第一次,他实验着用音乐去理解和表达另一个灵魂用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工具。
她其实不需要什么音乐,她自己就是音乐。
在盘旋的琴声中,她化身为失去印加人的羽蛇神,在废壁荒城上空彷徨瞻顾,留恋曾经的辉煌帝国,悲悼如今的灭亡结局,痛苦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自我放逐在荒原群山之间。最后,它终于释然,盘旋着越飞越高,飞向深远无垠的天宇。
那是她想告诉他的工具。在生命的废墟之上,另有越发辽阔的自由和灼烁。
余音袅袅,四目相对。她目光中那种深深的明白,他基础无力抗拒。
既然如此,索性放弃反抗好了。
离西班牙另有三天的航程,在命运吝啬的指缝间,他还能偷得三天的温暖,足够照亮余生的孤苦。
他从钢琴边站起身来,摇铃叫来大副。
“转航东南偏南9度,航速十二节。”
然后他转向她:“很歉仄前两天扫了你赏月的兴致,做为赔偿,我想请你欣赏另外一场唯一无二的美景,要是你愿意明晚11点来甲板上的话……”
“好啊!”她绝不设防线一口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