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城计
明玄亡国前。
太云城门外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张古琴。
古琴乌木制成，通体乌亮古朴，倒也不失为一种大气。
她的指尖按在弦上，轻拢慢拈，抹挑勾剔。
悠长的琴音自琴腔内向外逸散，融入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中。
蹄声渐缓，远处有人挽弓搭箭，随着一声破空声响，一只羽箭自楚淮安头顶穿过，射中了她头上的珠冠。
“啪嗒。”
珠冠应声而落，离楚淮安十步之外的黄土地上，珠冠连带着羽箭一同钉入土层。
楚淮安的身型微微一晃，但并未停止手中正在弹奏的古琴。
一头如墨般的乌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给这副柔弱的身子，增添了几分随性的惊艳。
风过林梢，惹动她头上碎发，不外百尺距离，乌涂将士刚想再次搭箭，却听身侧龙辇之上，传来了一声“慢着”。
乌涂将军——涂不宁正在搭弓的行动一滞，抬眼看向龙辇上的帝王，恭声应道：“是，陛下。”
金色祥云密布的龙辇上，乌涂帝王——李朔峦指尖撑在额上，颇有兴致地看向那披着红衫乌发披肩的女子，眼中意味不明，却又像极在欣赏琴曲的雅客。
一曲终了，他忽而拍手大笑，赞道：“妙哉，妙哉，此曲只应天上闻。”
在他身前，楚淮安自矮几前起身，双手交叠，躬身行礼，柔声道：“明玄公主楚淮安，见过当今乌涂圣上。”
龙辇上，李朔峦并未回话，只是看着楚淮安那顺着鬓角坠落的发，若有所思。
行礼罢，楚淮安再次直身端立，同时道：“陛下，不必担忧此处有诈，明玄大北，一路退回太云城，早无英雄好汉敢与乌涂相争。”
“况且，皇兄已带人今后处离去，商贾巨富也已争相逃离，如今这偌大的太云城，不外一座空城，只有淮安一人，留在此处，恭候陛下台端。”
“你兄长离去，竟未带你？”李朔峦道，“堂堂明玄帝都，难不成还缺了一个公主的车辇？”
“陛下说笑了，”楚淮安道，“明玄亡国已成定势，逃离——不外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已。”
“那依公主之见，又该如何？”李朔峦饶有兴趣般问道。
“献一城，以得城中黎民平安，纵然淮安为奴为婢，也心之足矣。”
言罢，她撩起裙摆、婷婷跪下，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为奴为婢？”
龙辇之上，李朔峦拖着声，上挑尾音，在内侍的搀扶下，从龙辇上站起身来。
接着，他金色的履靴踩上匍匐在地的仆从的背脊，向着跪在古琴旁的楚淮安走去。
“陛下，此处恐怕有诈……”
涂不宁向前一步，试图追随君主一起，却被君王抬手制止。
年轻的君主漫步向前，来到古琴旁，跪着的娇弱身影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明玄的公主。
“你怎知——朕不杀你？”
话音落下，周围无端陷入一片寂静。
楚淮安俯身叩首，再直身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为山河而死，也算是尽了公主之责。”
“好。”
在她身前，李朔峦突然大笑，道：“好一个盛世明玄，好一个桀骜公主。”
“楚淮安，你还真是一个精明之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玩味愈甚，道，“好，朕不杀你，朕要让你看着——看这诺大明玄是如何在你们兄妹二人手中灭亡。”
说完，李朔峦抬手一挥，身后雄师发出整齐的呐喊，绣有乌涂的旗帜被人举起，在风中发出冽冽声响。
李朔峦转身一挥衣袖，踩着仍匍匐在地的仆从，登上龙辇。
而楚淮安身边，也多了两个身着甲胄的将士。
他们粗鲁地将楚淮安架起，将她牢固在原处，看向那已是空无一人的太云城头。
“起驾——”太监尖细的声响在整个队伍前回荡，道，“移驾太云城——”
……
战马嘶鸣，烟尘再起，乌涂官兵纵马奔行。
一行人快速登上太云城，一把扯下绣有“明玄”二字旗帜，踩在脚下，随后将乌涂的玄色旗帜挂于城头。
勤奉殿内，李朔峦走上玉石红木精雕而成的台阶，双手抚过金色围栏，坐上龙椅，把玩着扶手上那凹凸不平的祥龙图样。
在他身前，两名将官押着楚淮安，跪在地上，双手反剪身后。
她的衣衫在拉扯的历程中，变得有些褴褛，但她并未叫苦，只是看着那些宫人将烛火燃起，照亮了整个大殿。
明灭的烛光，将李朔峦的身影照得虚实掺杂模糊不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是心满意足，”在他身边，内侍公公夹着声音，躬身行礼道，“这明玄的天下，从今往后，就是乌涂的天下，圣上的天下。”
就在内侍公公放肆美言之际，李朔峦抬起了手，轻轻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内侍公公再次行礼，向着一旁，退了下去。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楚淮安垂着眼眸，敛住心中所思所想，却听台上李朔峦漫不经心道：“明玄公主，你这山河拱手让人，心中——是何滋味？”
“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楚淮安道，“若疆土易主，黎民能和乐安居，这谁的山河，并不重要。”
“漂亮，豁达，”龙椅之上，李朔峦道，“众爱卿，你们还愣着干吗，这难道不值得夸奖吗，如此精妙绝伦的说辞，竟出自一介女流之口，岂不令我辈男儿汗颜？”
“涂不宁，还不为公主——松绑。”
随着命令的落下，麻绳徐徐从她身后解开，楚淮安运动了一下青紫的手腕，就听见台上李朔峦道，“公主既是投诚，那朕自然也不能苛责于你。”
说完，他袍袖一挥，道：“你想要什么恩赏，来，说给朕听听。”
“淮安能获得什么，自然要看陛下赏赐什么。”楚淮安抬眼望向帝王，眼波流转，低声婉语。
那声调，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将李朔峦心挠得直痒。
但他也听出了楚淮安的话意有所指。
“你等且退下吧，”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向着殿内众人说道，“朕乏了。”
此话说完，他又抬手直指楚淮安的偏向，道：“她留下。”
“朕有话，要亲自与这前朝公主言谈。”
“是，陛下。”
众人应声答道，然后排成两列，鱼贯而出。
随着“砰”地一声，勤奉殿的两扇殿门便被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殿内突然静了下来，楚淮安跪坐在地，垂着眸子，并不急于开出自己的条件。
这个时候，沉得住气，才气以稳定——应万变。
“传国玉玺在哪？”
就在这寂静之中，李朔峦的声音忽得响起。
他踱着步子，一步步向着楚淮安迫近，之前那双戏谑的眼眸，如今也染上了独属于帝王的不近人情。
见楚淮安并不作声，李朔峦从身侧抽出佩剑，随着他的行动，猛地将剑尖指向楚淮安。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带上了些病态的焦灼，向着楚淮安道，“你是觉得，朕认真不会杀你吗？”
言及此处，他突然改刺为挑，剑尖顺着她的胸膛上移，划过脖颈，最后落在她肤如凝脂的脸颊上。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剑面在楚淮安的脸上重重拍打，留下一道道泛红的痕迹。
楚淮安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侧头，身型显得有些羸弱，同时不卑不亢地说道：“传国玉玺，自然是在它应在的地方。”
“陛下要是想要，小女子自然会帮陛下取来，可是……”
她的话锋一转，只留下句“可是”让人玩味。
“可是什么？”李朔峦道，“事到如今，你另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要交出传国玉玺，朕——便还你自由之身……”
“可是臣女并不只想要这自由之身。”出乎意料的，楚淮安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李朔峦眉眼越发冷厉，却诡异地保持了缄默沉静。
他知道，一场谈判，只有等对方开出筹码，他才气开始讨价还价。
“臣女愿献上传国玉玺，以求得一块封地……”
“斗胆。”
险些就是在楚淮安话音出口的同时，李朔峦便一脚踹到她的肩上。
巨大的力道使她瞬间倒在地上，楚淮安慢慢撑起身子，看着眼前提剑男子，徐徐走到自己的身边。
闪着寒芒的剑尖划过玉石地面，不停发出“铮铮”的声响。
楚淮安没有继续起身，而是在等李朔峦的进一步行动。
她心中知晓，李朔峦不会轻易地将自己杀掉。
只要传国玉玺没落到李朔峦手中，自己就有和他谈判的资本。
帝王的呼吸之声在大殿内回响，适才被楚淮安话语激起的恼怒，也正在慢慢消退。
他在思考，思考如何才气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虽说乌涂是在与明玄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但是乌涂内部自己也并不太平。
父皇突然驾崩，皇兄也不知所踪，他被迫早早继续大统，然而因他年岁尚小，被亲叔叔李承瑾夺了摄政大权。
也就是说——乌涂的当今圣上虽是他李朔峦，但真正掌握实权的，照旧他的皇叔——李承瑾。
想到这，一个战略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明黄色龙袍在楚淮安身前一晃，然后李朔峦转身向着龙椅走去。
在他坐下之后，才挑着眉梢，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允许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此之前，你需完成朕要你做的事情，事成之后，一定——有你的利益。”
在他身前，楚淮安再次跪直身子，道，“臣女愿为陛下分忧。”
“潜入摄政王李承瑾府中，探听其狼子野心，作为朕之密探，到时自有接应你的内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