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党争

　　宴厅里来宾散尽，沈璞急急遽赶来只看见一众婢女小厮在清理园地。

　　他长叹一声正要离去，却见父亲和姑母一起走了过来。

　　“你跑女眷这里来做什么？”卓远侯虎着脸斥责道：“听说你今日在搅扰了女眷？真是愈发没规则了！你平日在外怎样厮闹都无所谓，但府中来宾尽是朱紫，岂容你随意冲撞？”

　　沈璞好容易探询到了岑静昭的底细，却没能再见美人一面，心里正烦闷，又被父亲训斥，爽性破罐子破摔。

　　“儿子简直看中了一位，您嫌我整日和一些不入流的琴女舞姬厮混，不如直接替儿子求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儿子保证把外面的人都清理洁净。”

　　“哦？”难得听儿子说句顺耳的话，卓远侯起了兴致，“是哪家的女娘，能让你收心？本事倒是大得很。”

　　想起岑静昭的模样，沈璞觉得心痒难耐，“本事大不大儿子不知道，但确是一位美人儿，清丽冷傲。而且身份也合适，正是瑞国公府的三娘子。”

　　听沈璞说起瑞国公府三娘子，卓远侯愣了愣，随即反映过来，连连摆手。

　　“不行！瑞国公府可以，但那三娘子不成！她从小就善妒，还把自己母亲推入水中，导致母亲小产，这样的女子，不能进我沈家的门。”

　　沈璞骤然听到岑静昭的往事，非但没有觉得可怖憎恶，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

　　“这有什么？我娶的是她的身份和她的样貌，她品性如何我不在乎，只要把她摆在家里赏玩就足够了。”

　　卓远侯被儿子的混账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正准备破口痛骂，却被沈太妃抢过了话头。

　　“璞儿说得不错，卓远侯府世子夫人，只要家世出众、样貌过人就可以了，不外是一盏摆着悦目的美人灯。”

　　卓远侯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和自己的儿子沆瀣一气，气呼呼道：“娶妻娶贤，娶那样一个女子回来，岂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阿姐，你也知璞儿不是专一之人，若是未来他领别人进门，那岑三娘怕是要闹出人命。这日子还怎么过？”

　　“女子出嫁从夫，阿弟，你难道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没有信心吗？璞儿怎会连一个女人都治理不了？再说，等她未来生了孩子，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沈家把控着孩子的未来，她又怎会不听沈家的话？”

　　卓远侯不自觉随着颔首，可马上又觉出了几分差池。

　　“阿姐，你不光是为了璞儿吧？你是想用这个岑三娘牵制肃嘉大长公主吧？”

　　“阿弟不希望我牵制住大长公主吗？”被说中心迹，沈太妃反而愈发坦然，“柳盼儿死了，先帝死了，我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了泰半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但现在陛下收回了我手中的权力。阿弟如今坐稳了侯爵之位，就不管阿姐了吗？”

　　听沈太妃要旧事重提，卓远侯面色难看，立刻赶走了儿子。

　　“行了！你快滚！和岑家议亲的事不急，你们都年纪尚小，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见尊长有话要说，沈璞便甩着袖子走了，心里已经盘算好该如何再见那岑三娘一面了。

　　卓远侯冷脸看向沈太妃，“太妃殿下，请进书房谈吧！”

　　———

　　岑静昭一坐上马车，初喜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来。

　　她好不容易打探到的消息，本该在沈家假山处便汇报给娘子的，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她已经快憋出内伤了！

　　“娘子，今日的那个婢女是卓家的。”初喜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卓娘子的人。”

　　岑静昭还在想着翊王到底为何突然去南疆，听到这话立刻皱起了眉。

　　“卓娘子？卓茜？大姐夫的妹妹？”

　　她和卓家虽有姻亲，但她和长姐并不亲厚，她和卓家也没有接触的时机，因此对这个卓茜并不熟悉。只是有频频听长姐回府诉苦，说这个小姑子备受痛爱、任性妄为。

　　“不错！奴婢悄悄随着那个婢女，她去假山另一侧见了一位年轻令郎，她称那位令郎为’苏令郎’，而那苏令郎称那婢女的主子为’卓娘子’。奴婢对城中世家了解不多，但卓家同岑家沾亲，奴婢照旧了解一些的。一年前，卓家中秋来访，我似乎见过这个婢女，就跟在卓娘子身侧。”

　　和卓家有关，岑静昭被勾起了好奇。

　　“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婢女说卓娘子约苏令郎明日去祥杰楼赏画，苏令郎允许赴约了。”

　　苏令郎？能来卓远侯府赴宴的苏家，除了刑部尚书苏大人家，还能有谁？

　　苏大人苏墨已年近四旬，那么初喜口中年轻的苏令郎只可能是苏墨的儿子了。

　　苏墨是当朝传奇人物，白衣身世，状元及第，先帝在位时，因被世家贵族排挤而郁郁不得志，直到新帝登位才获得重用，以他为代表的寒门才子，徐徐成为一派，称之为新党。而与之相对的世家贵族则称为旧党。

　　如今新党的领袖是苏墨，旧党的领袖则是右光禄医生柳从卫。

　　有趣的是，卓家依附柳家多年，也曾与柳氏旁系联姻，可如今卓家的人却和新党有了牵扯。

　　“娘子，看样子那苏令郎和卓娘子私下往来已是常事，您既然想替大娘子同卓家和离，何倒霉用这件事？若是卓家差异意和离，我们便将卓娘子的事抖出去。”

　　岑静昭紧抿双唇，严肃否决。

　　“不行。如今已然牵涉到党争，走错半步都市万劫不复。既然他们不是这一两日才有的接触，先黑暗视察即可。至于该如何利用这件事，须得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半晌才道：“况且，世间对于女子多严苛，若是这事传了出去，那位卓娘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她未曾与我有怨，何须一脱手便要人性命呢？”

　　初喜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你也别灰心，这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岑静昭握住初喜的手，“现在先要弄明白卓娘子和苏令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打探消息你最在行，辛苦你了。”

　　发现自己另有用武之地，初喜欢欢喜喜地应下，“娘子放心，奴婢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见岑静昭的神色始终未能放松，她又慰藉道：“娘子是在为大娘子忧心吗？同穗日日写信禀报大娘子的情况，她那么细心，您就放心吧！”

　　岑静昭掀开车幔，看着路上的门庭若市，淡声道：“我担忧的是整个济州。”另有身在济州的徐十五……

　　———

　　济州刺史府正堂，临时被任命代行刺史职责的宁霞郡太守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堂中的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究竟他谁都招惹不起。

　　翊王洛启坐在上首，看着下首位上大马金刀而坐的徐十五，只觉得一阵头疼。

　　“你一次次奇袭宛城，本王同意，你每次劫来那些金银，本王也没有询问去处，但你要动用南疆军，本王绝不能允许。”

　　徐十五也很无奈，明明这位自制表哥平时挺智慧的啊！怎么现在却连话都听不懂了呢？

　　“我不是要南疆军真的打去越国，他们只要做做样子，能骗过越国安插在南疆的细作就足够了。我既然和陛下许下军令状，就绝不会食言，攻打笠城，我不会动用南疆一兵一卒。我只需要他们配合我做一场戏。”

　　“唉……表弟，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洛启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想声东击西，利用南疆军吸引越国的主力，可是军政大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知，万一南疆黎民也相信马上要打仗了，会不会引起骚乱？万一南越也信了，率先对我大项用兵，南疆又当如何？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就连国都都市引起震动，这些情况你都想清楚该如何应对了吗？”

　　徐十五一时语塞，在战场上用兵他在行，但事关朝局，他还真没有掌握。他突然想起了一小我私家，若是那人在此，想必一定会有更万全的战略。

　　他试想，如果他是她，面对这种两难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须臾，他骤然看向洛启。

　　“殿下，末将有措施，且不需要南疆军配合。”徐十五顿了顿，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意，“不外，需要殿下配合一下。”

　　洛启察觉到不妙，但照旧稳住心神，“什么措施？需要我如何配合？”

　　徐十五眉飞色舞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而洛启的眉峰已经高高隆起，若非受制于从小所受的教诲，他一定会骂出脏话。

　　不外生气归生气，他却明白徐十五所说的是眼下最有效的措施。

　　“好，我同意配合。”洛启终是作出了退让，他想了想，突然问道：“表弟，从前你可并不这般精于算计，如今几月不见，你是从哪学得这般缺德的战略？”

　　想到那个一次次震惊了他的小女娘，徐十五难得有些赧然。

　　“什么缺德？我还不能多学点工具了？”

　　徐十五担忧自己说出什么和岑静昭相关的事，影响了小娘子的名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他看向角落里缩成鹌鹑的宁霞郡太守，“戚太守，你听到了，翊王殿下已经同意了，烦请你快些去办，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戚太守连连摆手，“下官这就去办！”

　　说着，他脚下生风跑走了，生怕这两尊活佛又出什么幺蛾子为难他。

　　徐十五也随着退下了，洛启看着徐十五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

　　其实除去刚刚那个缺德的主意，徐十五的变化并不大，但他总觉得这次再见到徐十五，总有些差异之处。

　　他不知其中原因，却已然察觉到了不行控的忙乱。

　　———

　　南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仕焦，简直如洛启所说，引起了不小的风浪。就连岑静昭这般沉稳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岑静昭正在书房里念书，近来她让石妈妈在外搜罗了不少新书，都是和南疆地貌风物相关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窝在书房里精心研读。

　　初喜慌张皇张地跑进来，“娘子，听说南疆要打仗了！”

　　“什么？”岑静昭手中的书卷掉在地上，她立刻站起来，险些有些站不稳，“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翊王殿下此番南下，就是为了挥师越国。”

　　岑静昭感受有些不合常理，“他不是去赈灾，整肃南疆政界吗？怎么突然就要领兵作战了？他从未在军中待过，这不是玩笑吗？”

　　初喜凑到岑静昭耳边小声道：“听说是陛下的意思，以此让翊王殿下挣军功，未来也好护他……”初喜不敢多言，只用手指了指天空的偏向。

　　这话虽有几分原理，但天子不是好大喜功之人，眼下绝非放肆动兵的好时机，他就算再看重翊王，也不行能用千万将士的性命来为他铺路。

　　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天子或许已经油尽灯枯，所以才急着推翊王上位。

　　岑静昭被这个料想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一国之君没了，不仅南疆会乱，整个项国都市动荡。

　　“向宫里递牌子，我要进宫参见外祖母。”

　　———

　　虽然如今后宫由肃嘉大长公主掌权，但她依旧住在未出嫁前的居所沐淑宫。

　　沐淑宫是没出嫁也没有生母照看的公主们的居所，并不是宫里权势大油水足的地方，因此装饰质朴到几近简陋。

　　若非大长公主执意住在此处，宫人们或许连翻新都懒得做。究竟天子宽仁，已往因位分低而无法亲自抚育女儿的妃嫔，如今都可以母女团聚，这沐淑宫已经空了许久。

　　岑静昭也曾随着尊长入宫觐见，还从未见过如此荒芜的地方。看来就算是万人之上的天家，照样要分三六九等。只要活在世上，就不得不被排位分类。

　　她谢过引路的宫女，走进了外祖母的寝殿。

　　“昭丫头，坐，陪外祖母下完这盘棋。”大长公主没有看岑静昭，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棋局上。

　　岑静昭依言跪坐在蒲团上，仔细视察着战局。局中的黑子已成燎原攻势，白子已无路可退。

　　她想了想，执起了一枚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