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野心
青城行宫和乾清宫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柴房。
它只有三进，狭窄、低矮，周围的杂草还没有清除完毕，时值盛夏，蚊虫繁衍，小点的野兽趁着夜色都敢往里头闯。
别说富有四海的天子，就连民间稍微富足些的乡绅都看不上这样的住处。
但康熙一点都不在乎。
这里离蒙古近，那就足够。
哪怕是搭帐篷，他都情愿守在这里。
明晃晃的红烛带来了灼烁，也带来了热量。康熙满身大汗，仍不愿就寝，凝望着墙上的羊皮蒙古舆图，沉思良久。
早已臣服的漠南蒙古四十九部，摩拳擦掌的漠西卫拉特四部。
另有，摇摆不定的漠北喀尔喀三部。
终于，他的目光，久久锁定在大沙漠以北，杭爱山下那一大片土地上。
喀尔喀，土谢图汗部。
只要它肯归顺，大清就能顺利在漠北楔进一颗钉子，日后就算准噶尔部挥兵侵袭漠南，朝廷也能洞察先机，不至于落得后手被动。
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康熙已经盼了太久，满人已经盼了太久。
以科尔沁为首的漠南，太祖爷那一代开始就靠着频繁的联姻、加封拉拢过来；最后的察哈尔部叛乱，大学士图海兵行险着，靠纵兵士抢劫这种不算色泽的阴损招数镇压下去，康熙已有十足掌握，他已然是漠南蒙古事实上的主人。
不外康熙也清楚，这种以蹂躏糟踏平民黎民为价钱的野蛮行径，绝不能有第二次。
汉人几多人，满人才几多人？
如果不遵循孔孟的那套仁义礼智信，大清三四代人流血拼杀出的山河，极有可能在他的手上断送掉。
现在不是拼谁军马多，谁拳头硬的关外时代了。
必须师出有名。
他想当继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后，第二个把整个蒙古真正攥在掌中的大帝。
他想迎面痛击狂妄的罗刹国，他们竟敢在龙兴之地四周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这笔帐，早晚要算清。
夹在大清和罗刹国之间的漠北、漠西二地，康熙已下定决心，定要收入囊中。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既然噶尔丹敢和罗刹勾勾通搭，屡次耍心机实验他的底线，那就在战场上试试好了。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契机。
哲布尊丹巴·罗桑丹贝坚赞大师的到来，是个绝佳的开局。
这位活佛职位超然，既是土谢图汗部大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又是西藏达赖五世的亲传门生，漠西蒙古准噶尔部大汗噶尔丹的师兄，对于整个蒙古的局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康熙本以为大师接到密信后会应邀来到青城行宫，没想到他却带着察珲大汗的长孙直奔京城，于初三，也就是前天，由弟弟恭亲王常宁亲自出城迎接至王府暂住。
恭亲王的第一封密折昨晚送到，短短一指长的字条而已，只说了一件事。
“贵客平安，欲入南苑赏玩。”
康熙百思不解，期待下一封密折已经整整一天。
“梁九功！”
“奴才在！”
被蚊虫叮咬到满身红肿的御前总管连忙应声，小跑着进了青城行宫唯一还算像样子的正殿。
“今天的奏折还没到吗？”
“回皇上，确实已经误了时辰。不外，太皇太后宫里派的人，刚刚到。奴才见信使仪表有失，命他们……”
“无妨！立刻带来！”
“嗻！”
康熙见梁九功领来的人竟是跟在祖母身边多年的科尔沁侍卫，心中猛然一沉。
“谙达，怎么是你过来？难道太皇太后？”
“不，皇上请宽心，主子还好。”
说毕，满面虬须的老汉送上一颗蜡丸，立刻离开了正殿。
梁九功也知情识趣，随着退出来。
康熙迫不及待地拆开密信。
闹鬼。大师初六进宫驱邪。杜棱郡王得寸进尺。
另有，土谢图汗部，相中四格格，欲为长孙台吉求娶为未来的可敦（作者注:相当于汉语里的皇后）？
这，这短短一天而已，怎么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正计划仔细研读，外面却响起梁九功坐卧不宁的通报声。
“皇上恕罪，初四的奏折刚刚送到！”
“拿进来！”
梁九功敏锐地察觉到昨日京城中一定有大事发生，眼观鼻鼻观心地送了奏折进去，麻利地又退出来。
康熙打开密封的匣子，看见最上头是恭亲王字迹的密折竟然厚厚一摞，震惊不已。
他这个惫懒的弟弟，平日里连笔都不爱拿，肯写这么长的折子，看来事情不小。
两封绝密信函，内容大同小异。
长孙台吉于南苑对四格格一见钟情，惊为天人，立誓非她不娶。
好倒是好，就是费心部署的木兰一事，又得重头来过。
康熙重复思量，对提亲越来越迟疑。
九岁的孩子而已，还不懂事呢。
无非是见了四格格的好样貌，暂时被女色迷惑。
等他再长大一些，懂了床笫之事，土谢图汗部部署上些貌美女奴伺候着，预计也就淡了。
和亲，照旧得落到血缘子嗣上。
四格格实在太小，预计另有十年，才气生下察珲大汗的曾孙。
噶尔丹野心勃勃，能征善战，四处挑衅，又用着罗刹国最新的火器，土谢图汗部光靠自己是打不赢的。
一场大战，近期看来是不行制止。
如果土谢图汗部现在就以联姻为契机投入大清怀抱，那届时自己正好可以用还击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派八旗铁骑干预干与漠西和漠北的争端。
打了胜仗，再论功行赏，以怀柔手段许王公贵族们以富贵尊荣，良禽择木而栖，不怕漠西其他两部不低头。
还可以敲山震虎，让罗刹国不敢轻举妄动。
按原计划封二公主为固伦公主，嫁已往才是最稳妥的。
可这长孙台吉，按线报来说，天资超群，颇有主见，是察珲大汗越过他父亲宗子噶勒丹，早早认定的汗位继续人。如果强行违他的意思，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康熙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就着烛火，他顺手烧毁了这两封最高秘密。
一切，就看明天。
罗桑丹贝坚赞大师既然是尊长，应该比这个孩子更清楚土谢图汗现在更需要什么。
他如果也同意四格格和亲，那就更稳妥些。
这个七月初六，康熙知道，他可能毕生都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