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亲王
恭亲王常宁深夜送走栉风沐雨的大女儿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这种富贵逍遥的甩手王爷日子，恐怕过到头了。
睡在他身边的嫡福晋纳喇氏，没多久也被吵醒。
“爷，还不安置么？”
“外头人可靠不？”
纳喇氏知道丈夫这是有要紧话要说，连忙叫了陪嫁的乳母嬷嬷亲自守着内室的门，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玻璃球宫灯，披着褂子和恭亲王在帐内低声说话。
“适才，大公主回家，悄悄跟我说，宫里闹鬼。”
“难不成？”
“不错，咱们府里侍妾吴氏的爹。”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
这就是做天子的报应吧。
曾经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常宁并非没有怨恨过。
先帝死的实在太早，他其时只有五岁，生母又懦弱，稀里糊涂的。
要论身世，佟家要是没有皇兄一味拉拔，基础到不了如今的职位。自己虽然没有显赫的舅家，难道皇兄其时就有吗？
裕亲王福全又怎么样，生母宁谧妃家里也不外尔尔，中上之流。
他们兄弟三人在子凭母贵上，五十步笑百步。
年老右眼残疾，早早出局。
当今圣上，也就胜在出过天花吧。
可随着年纪渐长，二十七岁的常宁慢慢意识到，自己不是当天子的料，甚至连个贤王都当欠好。
权力上带着血。
要想坐得稳皇位，什么骨血亲情，什么父子手足，全都得抛弃。
建宁姑姑的亲事，是太皇太后和阿玛定下的，她又不是自己选的吴应熊。
可皇上杀姑父、杀亲生表弟，隔离吴三桂子嗣的时候，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都是因果啊。现在，四格格就被冤魂缠上了。”
“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哼。鳌拜那回，你忘了？十五年前，他临死，诅咒皇上和裕亲王断子绝孙，然后宫里头，另有年老府里就接二连三地死孩子。咱们家大格格，不就是被抱去挡煞气的么。我看这回，也是这个缘由。”
纳喇氏不由唉声叹气。
她身边没孩子，庶福晋给十四岁的王爷添了长女，府里刚没兴奋几天，襁褓里小小一个女婴，就被太皇太后抱了去养在宫里。
其时民间已经是谣言四起，说皇上杀戮太重，蹂躏糟踏顾命大臣，所以皇家子嗣全都保不住。
让他家的大格格去当养女，无非是看中爷与世无争，和鳌拜半点瓜葛没有，或许会饶过也说不定。
真是诸天神佛保佑，大阿哥和太子都太太平平长大，大公主也算是立下劳绩，竟然压着荣妃生的二公主当上了皇长女。
“不管怎么样，可别再出馊主意祸殃咱们家了。我每回见着大公主，心里都不是滋味。皇上外貌上当亲生女儿看待，可他心狠手辣，指不定哪天……就说喀喇沁的事情吧，万一让大公主去……”
“那倒不会。杜棱郡王心大着呢，就想要二公主，瞧不上我的女儿，嫌弃她不是皇上亲生的。正好，我也看不上他那个只会玩子女人的儿子。满宗室，谁愿意搭理他。也就佟家，为了搭上蒙古，昧着良心帮他在皇上面前游说。”
再来，看样子皇上也不愿意。
需要侄女挡诅咒的时候，大公主比他亲生的格格还亲；
需要公主去蒙古和亲的时候，就惦念着血浓于水，怕侄女谋反了。
天家凉薄，重复无常啊。
“生了就得好好管。大公主，甭管皇上怎么想，永远都是我女儿。她的亲事，不必多显贵，一定得选个实在人家，女婿忠厚可靠，体贴顾家。哪怕身份低些呢。”
“皇上，能听咱们的吗？”
“再不济，另有太皇太后呢。她老人家，对恭悫姐姐，对建宁姑姑，都是满心疼惜遗憾。否则，我也不敢收房吴氏。”
“可不是。朝堂上男人们斗来斗去，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小女人懂什么。何苦为难她们。”
常宁手里，另有握有一张底牌。
要不是裕亲王随着皇上去北巡，这好事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他往后院一指。
“你记着，这事情办妥了，对大清是丰功一件。到时候跟皇上换个子女亲事自己做主，没多大问题。”
纳喇氏这才明白过来，丈夫为什么三番四次嘱咐她招待好贵客。
“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您的。”
“那我问你一句，随着高僧的那个九岁孩子，各方面如何？”
提起那个英俊健硕的小男孩儿，纳喇氏一下子来了精神。
“真是优秀到没话说。小小年纪，礼数周全，满语汉语都说的流利，我不知道底细，部署了两个绝美的丫头暖床侍奉，结果连衣角都没沾，客客气气地又给退回来。要是我有个闺女，一定愿意结亲。”
恭亲王为防走漏风声，连自己的嫡福晋都没敢告诉明白。
那位可是漠北蒙古最强部落土谢图汗部未来的主人，现任大汗察珲多尔济最疼爱的长孙。
他一个闲散亲王的女儿，哪里攀附的上。
要是赫舍里皇后，或者钮祜禄皇后有个女儿在，日后封固伦公主，那才般配。
四格格真是难得的好福气，天降朱紫，一见钟情。
天花也难不倒，亲事也顺利。
得叫大公主日后走动起来，多亲近才是，日后女儿若是嫁到蒙古，也算个助力。
“我也认真瞧过。弓马娴熟倒而已，连火器都很精通。才多大啊，手上厚厚一层老茧，平日里肯定勤练武艺。”
纳喇氏越听越心热，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人选。
可隐约瞧着丈夫有些抱憾的神色，她没敢深说议亲的事情。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明天歇一日，我请大师初六入宫讲经，也就是驱邪。四格格被冤魂索命的事情，大师刚刚跟我保证，都在他身上。你记得打点好府内人的口舌。透出去半点风声，咱们家上上下下，全都得完蛋。”
恭亲王思来想去，横竖也睡不着，索性穿衣起身。
“爷，都这个时辰了，您去哪儿啊。”
“书房。我去给皇上写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