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神娘娘

　　翌日清晨，李玉溪穿着雪白里衣，坐在梳妆台前，捏着一条丝带若有所思。

　　材质柔顺舒适，镶有几朵木槿花，以雅致的流云为雪白滚边，做工可谓精致。

　　丽娘打了盆水过来，她拧干帕子递已往，瞧见自家女人举着那发带看得入迷，掩唇打趣道:“先洗脸吧女人，再看侯令郎也不能立刻就泛起在您眼前呀。”

　　怪不得眼熟，原来是侯方域的冠带?

　　“他后面也去了齐玉馆?”

　　昨夜自己不知怎的睡了已往，完全没有关于他的印象，她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啊？女人昨日没见着侯令郎么？可是是他送您回来的呀。您揪着他的冠带不放，后面他只得散了发呢。”

　　丽娘回忆着昨日黄昏的情形，仍有些后怕:

　　“幸亏我见女人迟迟不归，到府前的宁家胭脂铺等着，看见侯府马车经过，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呢，张生就瞧见了我……”

　　李玉溪明了，放下丝带，接过帕子敷在了脸上，好缓一缓额头的酸涨。

　　睡得太久反而没什么精神。

　　丽娘见小姐不说话，只当她怕羞，笑着转身打开衣橱自顾自挑起了衣裳。

　　她捣鼓一会儿后欢欢喜喜地取了件水红绫子袄儿过来，笑吟吟道:

　　“今日花朝，张生刚刚已经来过了，侯令郎约您今夜一同去花神庙设供呢。”

　　“侯方域来约我?”

　　闻言，李玉溪扯下脸上的帕子扔进盆中，觉得不行思议。

　　自己昨晚可什么都没做，要说也是追已往惹人生厌……侯方域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喝口水压压惊疑，她决定先按兵不动。不管对方意欲如何，看了才知。

　　花朝，也即花神节。每年的二月十二，建康会挑选一名芳龄女子妆点为花神娘娘，盛装游行。

　　当地的适龄男女们沐浴后，为自己撒上金粉，手执鲜花出游。

　　瞧见中意的人，他们便把花交与对方。若是对方回赠，代表他愿与自己结秦晋之好，但如果只收不回也无伤风雅，这花就只看成一份节日的祝福。

　　李玉溪也梳洗妆扮了一番。似乎是为了应衬节日，丽娘特意为她换上色彩明艳的水红衫子，又描了当下时兴的檀晕妆。

　　丽娘托着尖尖的下巴，蹙眉盯着铜镜中女子的面容，仍然觉得缺了点什么。她沉思片刻，又拾笔在李玉溪的额间点下一朵梅花钿。

　　细细一看，铜镜里的女人蛾眉檀口，人面桃花，再无半分病态。

　　丽娘瞧着满意极了，待放下妆粉又急急遽去院子里折了支杏花递给李玉溪，满目殷切:“女人，我们走吧。”

　　李玉溪接过花枝，看着丽娘又喜气洋洋地进屋去拿帷帽，心情也莫名轻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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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今年的花神娘娘是选的哪家女人……”

　　“嗯?什么?”

　　街上灯火通明，挤挤攘攘的随处都是人，声音太多太杂，李玉溪基础听不清丽娘在讲什么。

　　丽娘只得凑得更近些，放大了嗓音附耳回道:“往年每次花神节后，饰演‘花神娘娘’的女人家里，那登门求亲的媒人都挤不下了呢!”

　　“诶，前面就是石桥，女人快上去吧，我在这里等您。”

　　丽娘欢快地在前面挤开一条道，好让自家女人已往。放开她手时不忘嘱咐道:“看见侯令郎前不要下帷帽……别下石桥到另一头去，我怕一眨眼就瞧不见您了。”

　　看来是对两年前那件事有阴影了。

　　李玉溪一一应答，艰难地挤上石桥。幸亏这里人们都挤在路旁等着看花神娘娘，桥上倒没几小我私家。

　　只是半天不见侯方域，她觉着腿有些酸。

　　百无聊赖之际，她把注意力放得手中的的梨枝上，开始数起了花瓣。正数到第四朵，突然有一股力自身后揽住她的双肩，下一秒她就被黑衣人带下了桥的另一头。

　　“救——”

　　男子陌生的气息扑打在李玉溪的后颈上，那处立刻被激起一阵阵颤栗。她的唇被对方鼎力大举捂住，只能模糊不清地作声呼救。

　　“别怕!是我。”

　　“命”字还没喊出口，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确定她不再挣扎，身后那人慢慢松了开她。他蹲在溪岸，捧起清水泼在脸上，溪面闪烁着破碎月光，反照出一张撩人心怀的脸来。

　　李玉溪低头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皱眉看着对方的举动，不禁作声询问:“你这是作甚?”

　　二月的夜风将梨花的香气揉碎，不由分说地吹乱了青年的头发。

　　侯方域伸指接住一朵掉落在空中的梨花，看向热闹的河对岸，笑得三分风骚:“我可不想被那些女子的花给砸死。”

　　听到这样出人意料却又莫名合理的说法，李玉溪一时无言，心想这位少侠还真是美而自知。

　　简直，他现在一身再普通不外的夜行衣，险些随时都要淹没在黑黑暗。但少年只一个双手抱肩的行动，倚身于杨树之下，微仰着下巴，也可见其洒然不羁风姿。

　　等等，

　　“我把丽娘给忘了!”

　　李玉溪突然想起丽娘的殷殷嘱咐，提起裙裾就要往桥对岸跑，没想到刚迈出半步就被侯方域一手拦腰锁住。

　　“张生已经去找她了，先说正事。”

　　侯方域立刻将少女松开，等拉开一些距离，眸底彻底没了笑意。他直奔主题:“花朝相游是我娘的主意，借此谨告李小姐一句，”

　　月色下，李玉溪听见他逐渐冷下来的声调:“你不死心便也而已，可若是打香君的主意，别怪我掉臂往日情分。”

　　她咬了咬唇，正欲开口，河对岸骤然响起一片欢悦声:“花神娘娘来了!”

　　一阵阵浪潮中，突然掺杂了一声妇女尖锐的惊叫:“豆角儿?豆角儿—!有人拐了我的孩子——”

　　河这岸的二人应声看已往，只见一袭华服，被众人团团拥住的“花神娘娘”霍的站起身。她左手一拍木架，借力从高台上飞了下来。

　　人群马上都纷纷散开，一时间杂乱的惊叫声，孩童的啼哭声盖过了乐师的管弦音。

　　“小贼，哪里跑!”

　　那少女随手抄起路旁魈头摊的匾桩，鼎力大举挥向正抱着男童四处逃窜的大汉。

　　大汉侧身狼狈地避开，二人立刻打架起来。少女头上的珠钗似星光闪烁，叮看成响。

　　人们马上乱作一团，四处逃窜。

　　“你待这里别动!”

　　话音一落，河这岸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

　　李玉溪随着跑上桥，忙乱中帷帽自头上掉落，轻飘飘飞入了水中。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只心惊胆战地看着河滨正缠斗的二人。

　　“啊!”

　　她突然捂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原来那大汉没料到一个小女人竟然如此凶悍，一时半会儿让自己脱不开身，于是凶狠地瞪大双目，爽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嚎哭的孩童一把扔进了水里。

　　那女人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入了水中。

　　她抱住呛水的孩童想往岸边游，哪知小男孩儿手一触碰到人便下意识地将对方死死锁住。女人转动不得，二人扑腾着离河岸越来越远。

　　岸上的人惊慌失措要去拿竹木杆，只听“砰”地一声，原来是侯方域实时赶到，跃入溪中一手一个将两人都捞了上来。

　　“我的冤家哟!”

　　孩子的母亲第一个扑了已往，她无助地摆弄着昏厥的儿子，哀切的哭声刺进了每一个围观群众的心。

　　一位白胡子医生从层层人群中挤进去，他支起一条腿，把昏厥的男童面朝地躺好，拍着背一下一下给他顺气。

　　纷歧会儿，男孩儿“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高声啼哭起来。

　　那目前一把将转败为功的儿子死死抱住，扑打着他的腿是又骂又笑。

　　众人一阵后怕，见一旁还湿漉漉地喘着气的少女，纷纷伏地惊呼:“花神娘娘显灵了!”

　　见此情形，站在拱桥上的李玉溪松了口气。她轻轻抚了扪心口，突然想到什么，一小我私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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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刚刚被少女击中后脑，他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流了一地的血。

　　李玉溪敛住气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当看到大汉钻进了一个昏暗巷子的时候，她有些迟疑，但环视四周也再无旁人，只好跺跺脚，蹑步走了进去。

　　过了一个转角，大汉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视野中，李玉溪的心遽然提了起来。

　　望着黑洞洞的巷子，她直觉不妙，转身想跑，哪知满脸横肉的大汉突然出堵在了她面前，面目狰狞:“你随着我做什么?!”

　　李玉溪冒出冷汗，默默退了半步，强装镇定回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家住这里。”

　　大汉阴恻恻笑了起来，一步步向她慢慢迫近，凶相毕现的五官在这逼窘的昏黑暗尤为可怖。

　　李玉溪咽了咽口水，突然双眼一亮，盯着男子身后大叫一声:“丽娘!”

　　男子不疑有他，立刻转头去看。

　　“扑嗤——”

　　硬物击肉的声音，男人来不及作声便“咚”地一声瘫软在地。

　　霎时间整个巷子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