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张华来了
“二奶奶问得我也无话可回。”
尤三姐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左不外是些怙恃之命而已。”
“三妹妹！”
尤氏一见她和王熙凤梗脖子，立即喝住她。
王熙凤倒是笑笑，促狭道：“不如将这女婿请来，我也替三妹妹相看相看。”
这尤三姐的个性倒是很像自己，王熙凤心想。
说不定以后她还能和自己当个对手。
尤老娘连忙阻拦：“哎呀，那人来历不明，又腌臜得不堪，没得熏坏了凤哥儿。”
怎么可能让张华来见凤姐儿？这到嘴的鸭子飞了怎么办。
尤氏呢，不想管这些事。
尤老娘、尤三姐拿王熙凤当个愚人看待，实在是太蠢了。
她看这般僵持，索性对王熙凤说：“好妹妹，咱们也出来半日了，该回了。”
王熙凤看她们执意如此，也就算了。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说破了各人都没意思。
“好，那我他日再来看老安人。”王熙凤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和尤老娘作别。
两人带着下人就走了。
谁也没提什么日子来接尤二姐进府。
众人路过门房时，张华正蹲在地上扣着地上的门槛边的土坷垃。
一看有人过来，他连忙闪身躲在半掩着的木门后面，从门缝里朝外张望。
只看见一些女子蜂拥着两个气度特殊的妇人，妆扮得倒是都不张扬。
又看见尤老娘扶着个婆子，颠颠儿地跟在后面送客。
一阵风掀起灰尘，眯了张华的眼睛。
他忙着低头揉眼流眼泪，没注意到门口谁又已往了。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来推开木板门。
“张家小哥儿。”
是适才那个成婆子来了。
“太太让我问问你，是有什么事？”
成婆子虽是问话，却不等张华回覆。
她接着说：“太太可说了，她和原先的家里多年不联系，这些故人也都没了来往。”
听了这话，张华慢慢站了起来。
成婆子不由得随着仰头看他，退却了两步。
“你……家里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我们二女人正说着亲呢！你要是没什么事，及早回吧！”
成婆子退到门口，厌恶地掩了鼻子，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地审察了张华一番。
张华知道自己什么模样，黑黄的脸上泛起了一团不甚明白的红晕。
“我，我爹临死前让我来找婶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春耕也没有种子，想求求婶子……”
张华的头恨不得扎进地缝里，忍着羞耻说出了来意。
成婆子冷哼一声：“哼，果真……”
太太说得真没错，这就是打抽丰的来了！
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地方？
她掏出二两银子，掂了掂，说道：“我们太太慈悲，小姐心善。知道你家里穷，可以帮衬帮衬你。”
张华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眼神里带了点希冀。
“只不外，你可得记着了，”成婆子的语气里带了点威胁，“与你有婚约的，可是我们三小姐，不是二小姐。”
成婆子看张华木愣愣的，又增补了一句：“另有，如今你拿了钱，咱们两家就是要退亲的，以后再没什么关系了！”
张华虽是个种地的庄稼人，可他不是个傻子。
去年他家遭了讼事，他爹也被关了起来。
家里的积贮都用来上上下下打点，才了结了这件事。
只是他爹在牢里大病一场，出来没多久就撒手西去了。
临终前，他爹还放不下他的亲事，嘱咐他：“咱们家曾与那陈均家的指腹为婚……”
陈均就是尤老娘的前夫。
“你去找她，就能娶上媳妇了……”
张华虽然没这个想头，可亲爹却是给他指明了一条门路。
他大哭一场，卖了家里的地和两间破屋，给父亲买了口薄棺材，安葬了。
如今带着身上的一点钱，他只能来投奔这个指腹为婚的岳母家了。
成婆子的一番话，险些彻底熄灭了他心中的那点希冀。
与尤家退婚，就再无可能依靠着尤家用饭过活。
但是二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
这够庄稼人一年的使费了！
且说张华在这里犹豫着，大门外的尤氏已经上了车。
王熙凤却对尤氏说：“大嫂子，你且先回去。我还要去南市街的那家铺子去看看。”
尤氏一听，忙问：“可是什么要紧的事？要不要我陪你去？”
王熙凤笑着说：“是我陪嫁铺子账目上的事儿，我去就行了。”
尤氏知道她是有私事要办，就不再坚持。
“好，那你也早点回去。”
尤氏的青帷八宝华盖车就先迤逦而去了。
其余人也被王熙凤打发着，随着尤氏一路回去，只留下彩明和丰儿。
王熙凤给彩明使了个眼色，自己上了青辕雕花暖帷车，往南市街去了。
彩明猴儿精猴儿精的。
他知道王熙凤的意思：去看看那个张华到底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彩明在尤府劈面的廊柱后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张华耷拉着个脑袋出来，往城外的偏向走去。
彩明悄悄跟上他。
一直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他叫道：“张年老——张年老——”
张华听了停下脚步，转头张望。
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站到了自己面前。
“张年老，你走得好快啊！我都追不上了。”彩明笑嘻嘻地说道。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这么自来熟？
张华细细审察彩明，看他头上戴着青布软帽，露出的头发梢显示了他是个没留头的孩童；身上穿着绿布棉袍；腰里扎着枣红汗巾子。
一看这装扮，必是哪家的豪奴小厮。
张华有点着慌，赶忙弓腰行礼，说道：“哎我我是……哥儿认识我？”
彩明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笑嘻嘻地拉住他，说道：“虽然认识！张年老和我这边来，咱们吃茶说话。”
张华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和彩明走了。
尤府里。
尤二姐的内室里气氛凝重。
尤老娘坐在炕上。
尤二姐低着头坐在炕沿儿上。
尤三姐端了杌子，坐在了地上的熏笼旁边。
“今日这事，你们说可怎么办？”
尤老娘清了清嗓子，语气极重。
“有什么怎么办？妈不是已经给了他银子么？”
尤二姐抬起头，两只眼睛粉光融融，哭得像两只桃儿。
“这事就算了了。”
尤老娘慢慢颔首。
在送走了王熙凤后，她就赶忙让成婆子去街口找人写了张退婚文约，也让他在退婚文约上按了手印。
“可是，那琏二奶奶都没说定日子，你大姐姐也没提置办妆奁、嫁衣的事……”
这才是尤老娘的心事。
尤家现下是出不起妆奁的。
就算出得起，尤老娘也不愿都给女儿搭上。
她就指望着王熙凤给置办妆奁首饰，贾珍尤氏匹俦二人能给掏银子买妆奁铺盖呢！
更况且，他们每每给银子，都市多给。
尤二姐的妆奁使不了那些，尤老娘就能自己留下，攒个养老钱。
“我看不如等上两天，那琏二奶奶看起来很是中意姐姐呢！”
尤三姐此时气定神闲下来。
刚刚她挺身而出替姐姐顶缸，心下也是惴惴的——万一真把自己嫁给张华了呢？
幸而写好了退婚文书。
尤二姐全无主意，只随着妹妹胡乱颔首。
“那就等等吧……”
尤老娘拧着眉，叹了口气。
鲁记茶肆里。
彩明点了酱牛肉和几个小菜，又叫了大饼和酒。
“张年老，边吃边说。”彩明虽不喝酒，却机敏地给张华倒满了一碗。
张华饿了一天，也顾不得心里的疑惑，伸手抓起大饼卷着牛肉就往嘴里塞。
哪怕此时饭食了下了毒他也认了。
“咳咳咳……”
塞得太着急，张华险些被饼子噎死。
彩明忙给他捶背，又端起酒给他：“张年老快顺一顺。”
一口高粱酒下肚，张华整小我私家都暖和起来。
又有彩明在旁边殷勤伺候，不停地夹菜、递酒。
没多时，张华整小我私家就晕乎乎飘飘然，舌头也大了。
“小……小哥儿，你是谁……谁家的？”张华此时才想起来问个究竟。
“我是琏二奶奶家的。”
看张华一脸茫然，彩明忙解释：“就是适才去尤家的那位奶奶。”
“那那你找我……作甚？”
张华有些莫名其妙。
我也不认识这位奶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