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指腹为婚的到底是谁?
“还不快把他轰走!”
尤老娘气得胸口起伏上下,一时竟然身手矫健地几步冲出门外,就要赶人。
“什么混账要饭花子也来我们家门口讨吃?”
尤老娘破口痛骂。
“哎——”王熙凤站起来,抬手要拦。
她是真的好奇。
这张华来做什么呢?
里面的尤氏听说来了个指腹为婚姓张的,心道欠好。
“何家的快去!”
她赶忙派身边的媳妇何文贵家的去门口看看,自己来到正屋稳住王熙凤。
“好妹妹,你略坐一坐,我去看看。”
尤家的黑漆大门外。
“婶子,我是张华啊……”
张华高高瘦瘦的,像根佝偻的竹竿子,戳在台阶下面。
他背着个旧肩负,裹着一件破棉袄。
棉袄原本的蓝布面子都已经包了浆,酿成了泛着油光的黑。
袖口都烂到秃噜了毛边,胳膊肘另有破洞。
里面发黄的棉絮,沾了污垢灰尘,结成一团一团的。
他裤腿紧绑着,似乎就是条没棉絮的单裤。
脚上是一双破布鞋。
因为长时间的走路,鞋边上包着泥浆,鞋面上也是看不出颜色的黑黄。
尤老娘从前夫家再醮出来已经十来年了,那会儿张华照旧个光屁股满街跑的小孩子呢!
可是她一看到这男子的脸就认出来了:他简直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尘封多年的影象突然翻涌,呛得尤老娘喉头酸涩。
那时她和丈夫才新婚,两人日日形影不离,甜甜蜜蜜。
隔邻的张庆匹俦与自己和丈夫年龄相仿,又都是年轻伉俪。
因此两家之间相互照顾,遇到节日还一起结伴出游。
有时冬夜里太冷,四人就切了羊肉、白菜,涮起锅子。
丈夫与张庆推杯换盏,彻夜长谈。
自己则与张家嫂子窝在里间,裹着棉被喁喁私语。
厥后两个男人结拜成了兄弟,顺便把孕妻肚子里的孩子们指腹为婚了。
那时候多年轻啊!
尤老娘眼神模糊,从那热气腾腾的回忆里拔出自己。
一晃十余年已往了。
这十余年的日子,自己难道是靠回忆用饭的?
丈夫死了,家里族亲如狼似虎,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寡母孤女。
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做些什么?
最后还不是靠着嫁人赢得一条生路。
只是携女再嫁,免不了被一些人背后指指点点。
尤老娘也是个狠心的人。
她索性与已往的邻居、故友一一断了联系,连娘家亲戚也不怎么走动。
诚然,有些人羡慕自己再嫁能得个诰命。
这是几辈子修来好运道啊!
可第二任丈夫也死了。
自己被人说是克夫没关系,竟有些口污舌毒的说自己的女儿也是克夫命!
难道要让女儿一辈子都得不到个好姻缘?
想到这里,尤老娘向前两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冷地斜着眼看张华。
“哪个张华?我家亲戚里可没有姓张的。”
尤老娘似乎是从鼻子里问出的这句话。
张华是气短心虚,整小我私家越发佝偻下去。额头上的抬头纹愈发深重,整小我私家瑟瑟缩缩,不敢开口。
吭哧了半天,他冒出一句:“我爹是张庆,我来看看婶子和妹子……”
尤老娘等得不耐烦,急躁地骂道:“什么好死不死的张……”
“太太!”
恰巧何文贵家的赶到门口,看尤老娘说得不像样子,赶忙喊她一声。
她上来掐了尤老娘胳膊一把,满面堆笑地说:“太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让哥儿进来喝口茶。”
说着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尤老娘胳膊一痛,瞬间醒悟过来。
尤家住的虽是官宅,街面清净。
可左右街坊那可都是悄悄扒着门缝窗户缝等着看笑话的。
若是这张华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不应说的,以后就再难回转了。
“进来吧。”尤老娘甩出了这句话,就不再堵着大门,看也不看张华地进去了。
“来来,哥儿进来歇歇脚喝口茶。”何文贵家的取代了尤老娘,将张华请进了门。
“家里有客人,欠好招待哥儿。哥儿就且在这里坐坐,太太一会儿就来。”
何文贵家的把张华领进了门房,让他坐下,就不管他了。
门房里一小我私家也没有。
张华局促地坐在长条凳子上,手无意识地扣着膝盖上的补丁。
“姐姐,别哭了姐姐。”
房里的尤二姐已经捂着嘴哭了出来,尤三姐在一旁给她擦眼泪。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尤二姐不敢高声,只能使劲儿拧着帕子捶枕头。
“早就让妈退亲退亲,偏不听!现在好了,人找到门上来了。我可怎么办?”
尤二姐心里深深地埋怨死去的亲爹和当断不停地亲娘。
他们二人只要有一个做了明智的判断,自己也不至于被撂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境地。
她们刚刚已经听小丫头说了,那张华看起来脏得不像样,一定是来打抽丰的。
难道真的让自己嫁给这么一个又穷又脏的庄稼汉去?
“姐姐你别忙着哭,咱们去听听,兴许大姐姐有措施。”
尤三姐站起来拉她姐姐。
尤二姐听到这话,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
是了,大姐姐可是宁国府的当家媳妇,大姐夫又是贾氏族长,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
有什么事是他们两口子不能平息的?
说走就走,尤二姐擦擦眼泪,和妹妹手拉手来到正厅后廊下,悄悄伏在窗边细听。
“尤老安人贵寓可是来了客人?”
只听王熙凤在里面问道。
“若是未便,我就先回去了。”
“哪里是什么客人!”尤老娘一心虚,有些结巴,“是……是那个……”
“是那个原先皇粮庄头张庆家的小子?”尤氏接上了话。
她是知道尤二姐婚约一事的。
今日这张华找上门来,尤氏知道也瞒不住王熙凤,就计划将实情告与她。
尤老娘和窗外的尤二姐心中俱是大急。
这大姑奶奶怎么就要直接说出来了?
要是王熙凤听了这件事,忏悔了怎么办?
要是贾琏知道了这件事,嫌弃尤二姐怎么办?
尤老娘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应允许。
“妈,是和我有婚约的那个张家哥哥来了吗?”
尤三姐忽地掀了帘子进来。
马上,众人神色各异,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
尤三姐环视众人。
尤老娘是如释重负地大喜,尤氏是颇有些不认同,王熙凤则有些玩味地看着。
窗外姐姐的脸隐在窗户纸后面,看不见神情。
“啊……是,是啊!”尤老娘决定就用小女儿这个战略。
“可不就是那个张家哥哥,你说这事闹得……”尤老娘冲着众人一拍手又摊开,一副无可奈何、偏生好不凑巧的心情。
“哦……原来是三姐儿的女婿。”
王熙凤看尤氏没说话,自己先开了口。
“这姐姐没订婚,妹妹怎么就先说了亲了?”
王熙凤也摆出一副亲戚拉家常的样子,无辜地问出了这不切合惯常伦理的问题。
是啊,长幼有序,一般都是先给大的说亲,再发嫁小的。
女儿家的亲事更是如此。
这先后序次可是乱的。
尤老娘又开始着急。
这可怎么圆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