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也感受到了轿外的宁静。
作声询问之间,便听到轿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众人随着马蹄声望去,觉察是一支两鬓花白的队伍,队伍中有的老翁失去了小腿,有的瞎了半只眼睛,有的则是双臂全无。
可却不失将帅风姿。
随着队伍越近,上百个大红箱子,也映入眼帘。
为首的老将下马后,行军礼高喊道:“大燕四十七年,董大元帅麾下第八营董徐公护送镇国将军出嫁!”
随后董府便响起阵阵的高喊声:“大燕四十八年,董大元帅麾下第四营董万里护送镇国将军出嫁!”
“大燕四十四年,董大元帅麾下第六营董金年护送镇国将军出嫁!”
“大燕四十三年……护送镇国将军出嫁。”
“大燕四十九年……护送镇国将军出嫁。”
招娣在轿中,哽咽良久后,顶着盖头走出花轿,对众老将还军礼,“多谢列位伯伯送嫁!”
原来爷爷早已替她部署好一切。
这些老将是原先随董怀仁一起守卫燕都的老伙计们,因伤残再也无法上战场,便在燕都颐养天年,董怀仁知自己无法看见招娣结婚生子,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托付老伙计对招娣照拂一二。
此事虽是老将自发,不负董怀仁临终所托。
但有些老将,从远方而来,不辞辛劳,掉臂风烛之姿。
何尝不是为了谢谢,董怀仁三十载保家卫国之举,何尝不是为了感恩,董招娣安宁民生之举,何尝不是为了自己那颗赤胆忠心。
招娣望着红晕的画面,像是看见爷爷,含着泪对她说:“英英,你要幸福呀。”
爷爷,我好想你呀。
随着老将的护送,接亲队伍,声势赫赫的出发,队伍从街头到街尾,井然有序,人头窜动,望着难得一见的婚礼,不知是不是巧合,张望的行人手里都拿着一支黄色风信子。
人潮汹涌的另一端即是人迹罕至的小巷,董知陌载着一车风信子,送给路过的行人,道一句“祝你幸福!”
招娣,祝你幸福。
永远幸福。
招娣二人拜过天地事后,夜色也慢慢降临,稷川则被留下来喝酒。
回屋后的招娣,扯去盖头,审察着屋内,发现屋内的结构竟然与自己的内室的结构一模一样,小竹低语道:“姑爷真有心!”
招娣今天端坐一天,躺在婚床上休息,却被满床的红枣、桂圆、花生、莲子隔得片刻都未闭眼。
抬眼让小竹将床清理洁净时,却发现床幔中竟然有着点点星光,招娣以为自己累得眼冒金星,仔细瞧看时才发现那点点星光竟然是小小的萤火虫淡出的光泽。
随后尤空青大大咧咧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风信子,随意扔到桌上,趴着询问小兰,“小兰姐姐,我饿了。”
招娣失神,望着风信子时,突然想到董知陌。
你看那的风信子开得好美呀,我去给你采一点吧!
你看那有萤火虫……你放入帐内,就像在星空里睡觉!
董知陌已经回西周了呀。
应是巧合,或是稷川所为。
念头一闪而事后,便转头望着床幔,发现红枣、桂圆纹丝未动,小竹竟然不帮她收拾,那她怎么休息呀。
疑惑地看着小竹,小竹一看招娣眼神便知,招娣这是怪她,笑嘻嘻的解释道:“女人这些桂圆可不能收拾呀,这可是博个早生贵子的好彩头的呢。”
招娣怕羞地垂下头去,冒充恼怒道,“那今晚怎么休息呀,睡在这一晚还不得隔得腰疼。”
转头望着兰竹菊三个丫头时,却发现三人皆在偷笑,思量良久,也不知自己这句话可笑在哪里。
片刻的笑语后,让屋内的众人皆忘记了环云堂的不快。
招娣也许也是忘记了。
至少铜镜里的她是展露笑颜的。
招娣让小竹去前厅招待老将,让小兰扶着尤空青去堂屋休息,独留小菊陪着自己,过了一刻钟都未见稷川前来。
招娣将盖头一会盖上,一会取下。
很是不耐烦,红晕的光泽直冲招娣眼球,又想起母亲蔺蓉早上所说,“这般红,这般艳,都是血染成的呀!”
招娣恼怒摘下盖头。
径直走出门去,小菊上前阻拦,“女人,姑爷还没有来呢?你不能出去!”
招娣面露失望,推测稷川许是不会来了。
利益的亲事,在礼成那一刻,已经全部完成了。
洞房花烛夜,旁人瞧不见又何须再演呢?
招娣徐徐回覆:“我想起我另有些事情处置惩罚。”便推门喊上女将,从后门而出。
招娣一行,隐人线人,不到半炷香就来到京郊外的萧府,如今是被废太子离王的住处。
一行人翻墙而入,身手矫健。
到了一人时却迟迟未曾翻过,招娣正想责骂,练武懈怠之时,竟然发现是男扮女装的小倌顾思齐。
他一日未曾练武,自然翻不外去。
招娣冷声询问,“你为何跟来,还扮成这个样子。”
顾思齐跪地,一字一顿道:“我要随着主子从军打仗,要对主子献犬马之劳。”
招娣不忍责怪,心头笑道,只听说过女子从军时,女扮男装,如今竟然自己遇见了一位,想打仗,却要男扮女装的。
招娣单手拎起顾思齐,轻轻一跃便翻墙而过。
落地时,恶狠狠地推开环着她腰肢的顾思齐,厉声说道:“等会让你见见,要为我做牛做马的人。”
顾思齐也不知哪冒犯了招娣,得她如此冷眼相待。
笑嘻嘻地接着拍招娣马屁,“那一定也是和我一样,对将军忠心耿耿之人。”
招娣满不在乎地一下,附耳到苏从洁耳边,低语几句后,便让女将将离王府围了。
招娣一袭红衣坐在长阶上,迎着风,任由鬓角的散发随风吹动,抬手拿起酒坛,将耀眼的双喜撕去,扬着手双喜随着风,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将军新婚之夜,不陪良人,到来我离王府作甚!”废太子长袖拖地,敞着衣领,满脸胡茬,毫无皇家仪态,坐在招娣身侧后,更是大字型躺在长阶上。
闭着眼睛,颓丧地询问,“难道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转而坐起,身子向招娣偏向倾斜,拍了拍胸脯,“看吧!觉得可笑吗?”
招娣轻笑,仰着头,饮着酒,“离王不必多心,我杀小我私家就走!”
废太子听此并没有畏惧,反而扬起头,露出脖颈,“将军快杀,我决不叫喊。”
招娣知废太子,前路已断,未曾料到,废太子已经存了死志。
望着疯魔般的太子,才觉得眼前之人才是最真实的燕离川,那仪表堂堂,风姿潇洒的太子,倒像是他多年的伪装。
招娣另开一坛酒水,扔给废太子,“离王的血尊贵,我怎配沾手,今日便请你喝喜酒即可。”
废太子面部一怔,失落的神色扫过招娣,沉思许久。
董招娣杀人一筷子就能解决,何至于在长阶上苦等。
能让董招娣耐心期待之人,而且是想杀之人。
定对此人,疾恶如仇。
不想此人痛快死去。
想让此人,凌虐而死,折磨而死。
废太子想清后,转眼期待。
大口吞酒,满眼都是庆功宴招娣杀人的场景。
废太子一直在黎民口中听到对董招娣的评价,都是仁义、仁善。
董招娣虽杀人无数,所杀之人皆是敌军、叛军、恶人,可以说是董招娣从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即便十恶不赦之辈,也会给个痛快的死法。
如今能让董招娣破例之人,竟在自己府中,自己才不会错过如此好戏,怎会不期待呢。
转眼女迁就将招娣想杀之人带来,废太子站起,聚精会神望着,发现是盛戚戚时,笑容竟是凝住了。
不解询问招娣,“她不是你义妹吗?不是盛丞相的嫡女吗?不是你派来坐实我结党营私之罪的吗?”
招娣失笑,饮了一口酒,眼神中,露出不属于招娣的单纯之色,丢下一句,“这又不影响我杀她。”
便徐徐走下长阶。
红色嫁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艳丽。
而那袭红衣对盛戚戚来说则是死亡的迫近。
盛戚戚自在贴身丫鬟为月口中得知,撞上稷川那日,稷川旁所立女娘正是镇国将军董招娣。
可她主仆二人想起来时,招娣早已知道稷川梦魇的真相,而自己早已落入东宫,落入她董招娣捕好的一步步陷阱当中。
招娣俯视盛戚戚。
盛戚戚惊慌失措,由于被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咽声,从女将怀中挣扎地向招娣前去,没磕几个头,又被女将死死摁住。
在旁的为月,瑟瑟发抖,连呜咽声都不敢有。
招娣挥手,示意女将扯去堵着盛戚戚的口布,偏头继续饮酒,听着盛戚戚的痛苦的求救声。
“招娣阿姊,你放过我吧,那是我年少不懂事,才会鬼摸脑壳,酿成大祸。”
转而不停地磕头,有时甚至向废太子求救。
盛戚戚纵然不抬头望着招娣,也能知晓招娣此时看她的眼神是如何的。
那日她厚着脸皮求招娣时,也是招娣知晓是她害了稷川时,得知真相的瞬间,那种瘆人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如果可以那种眼神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可即便那日事后未曾见过招娣,那瘆人的眼神也时常泛起在她的梦中,即便被惊醒后,也久久不能在脑中散去。
“妹妹可曾记得,若我让你如愿以偿嫁入东宫,便要为我做牛做马。”
招娣语气平静,甚至带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