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破空,接二连三朝王仪飞过来。
阿容使出全身力气一推,两人旋即离开,各自倒在草地上。
身子翻腾两下,阿容抬头,刚想检察情况,就见魁梧的草原人群中突然跃出十几个身形瘦长的蒙面杀手,手起刀落,直接朝地上的王仪砍去。
锵——刀剑相撞的余音铮铮不停。
再是刺啦一声,一黑衣杀手的头颅被身后涌出的精悍部曲割下,鲜血直溅入阿容眼底。
阿容闭眼躲避时,余光瞄见王氏部曲迅速扶起地上的王仪,而她这个倒霉鬼,像是一只蝼蚁般,被人遗忘在角落。
你爹!
这差异待遇也太离谱了。
祭祀大典上瞬间乱做一团,袭杀的黑衣人,埋伏的王氏部曲,另有短暂惊慌后就跃跃欲试想干架的禺知族人,通通交战在一起。
一堆人就在鄂博石塔四周挤来挤去,纷纷抽刀亮剑,但是一时之间还难揪出敌人。
阿容觉得这样下去,她可能不会被砍死,但是会被踩死,于是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顺着人群的推搡徐徐远离王仪。
方儒言请的这波杀手很是专业,一股脑地往王仪那边冲,对于一些无关路人那是看也不看,能避就避,不能避就宰,欠好宰的就踹,横竖第一目标就是王仪狗命。
所以只要离王仪远点儿,阿容很自信自己能苟住小命,却没想到要害时刻,王仪良心大作,见阿容被挤得直直退却,对身边部曲下令道:“快!掩护阿容女人!”
正想顺着人流躲到石塔后面冷眼旁观的阿容:……
谢邀,这波热闹她并不是很想蹭。
尽管她已经加速了往外冲的法式,但照旧被尽职尽责的部曲拎到了王仪身边。
王仪见阿容脸上血迹斑斑,骇人得紧,连忙询问:“怎样?没事吧?”
阿容掏出帕子擦干脸上血迹,礼貌微笑道:“没事。”
跟你这个毒奶混在一起才有事。
“没事就好。”
王仪看着阿容手中的帕子,目光真诚。
阿容无意瞥见这样的目光,顿感惊悚。
不是,一直盯着她干嘛?
她目光在王仪的大氅上扫视一圈,终于琢磨出一点蹊跷,又从怀里掏出一条洁净帕子递上去。
“令郎也擦擦。”
讨厌,她到底打了几份工!
王仪满意接过,慢条斯理擦着身上被溅到的血迹。
由于这波袭杀早在预料之内,所以除了最初受惊之外,王仪和阿容都相当淡定。
两人站在部曲的掩护圈内,平静地望着一波接一波悍不畏死扑上来的杀手。
王仪甚至另有心情闲聊。
“阿容你觉得这波杀手是不是有点眼熟?”
被cue的阿容一脸懵逼:“啊?”
她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除了道德松弛、中饱私囊外没此外反社会想法,怎么可能跟杀手沾上关系。
“身形,仪态,出招,以及武器形制,都不像是草原这边的。”
王仪微微抬首,目光沉凝。
他俊秀的眉骨染了血色,眼底瞳光在火光的照映下十分精湛,再加上挺直的背脊,倨傲的姿态,模糊让身边人有君临天下的压迫感。
阿容心一惊,对王仪有了更直白的警惕。
看来蜀州剿匪并非王氏为这个嫡令郎造势所编造出来的伟迹。
王仪此人身弱心不弱,见惯了生死,也杀够了敌首,如此凶险的局面,居然也撼动不了他眉眼平静。
其实不止阿容在这场袭杀中感受到王仪的强横,高台之上,那位旁观底下消息的贺涵首领同样心中一紧。
他不仅对王仪这位年轻的后生起了丝丝忌惮紧张,还对他身边气场仪态完全不输的阿容震撼不已。
少女披着杂裘,身形并不算高峻,尤其是在高个子王仪身边,她头顶堪堪到达王仪肩膀,整小我私家显得极为小只。
可就是这么一位柔弱的女子,眉眼也不露一丝忙乱,甚至比王仪的沉稳还多了一丝随性。
不外是一个王府长佣,也有这样强悍的心志吗?
青颂贺涵正想着要不要把阿容这个小女子也拉入自己的警戒名单,就见那女人提脚勾起了地上的剑,眯眸望向几个禺知族人,站姿已经从闲适转酿成备战的紧绷。
等等——
不行能!她怎么可能发现!
-
“倒是像是南地那边的杀手……”
王仪还在凝神盘算这些杀手的来路,余光瞄见阿容勾起地上一柄染血长剑,忍不住好奇打趣。
“怎么了?你也想战一下?”王仪笑道:“是听三娘说你学了一点的武功,但不是很精,这些杀手训练有素,女人照旧别——”
话音未落,几个跟黑衣人搏杀得很猛烈的禺知族人将战斗引到了中间地带,正要趁着王氏部曲对他们不设防时,迅速转刀相向,刀刀连抹几个部曲的喉咙。
防守很严密的掩护圈很快被撕开一个口子,一个彪形大汉挥着大刀,腾空而起,刀锋直指王仪颅顶。
王仪瞳孔骤缩,下意识退后半步,却见那刀锋闪过月芒,丝绝不停顿地朝他劈来。
越是危机,王仪脊骨越挺直,刀刃差点劈开他眼珠子,王仪也未曾眨眼,心中只腾起一股恼恨不甘来。
要这样的结束了吗?
他这被人艳羡又唏嘘的一生。
铿锵——双手持剑的白衣女子拦下这一刀,王仪震撼垂眸。
虎口震得发麻,阿容险些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但她照旧咬牙撑住了,而且一脚飞踹那大男人孙根上。
王仪眼皮颤了一下。
看着就好疼。
大汉命根受袭,猛烈的刀势瞬间卸了泰半力道,阿容顺势转剑,将这避无可避的杀招化解开来。
她偏头看向另有些愣怔的王仪,怒道:“快躲啊!”
王仪这才急急侧退,重新隐入部曲的掩护圈中。
阿容这个小倒霉就惨了。
这猛男一击不中,今天就盯上她了,连王仪这个香饽饽都不追击了,狂躁爆吼一声瞄准阿容拎刀乱砍。
阿容边躲边吐槽。
王仪这个小老弟就不应把她带到打架中心。
都早有预备了还出意外,这人行不行啊!不行别扯上她啊!她这倒霉催的!
阿容练武并不是为了大杀四方的,而是危机时刻顶一顶然后拔腿就跑的。
可现在人已经砍红了眼,她也不能滑跪求饶,指望猛男能怜香惜玉一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寄希望王仪部曲那边能出一个类似黄大队长一样靠谱的男人,替她分管一下压力。
但很显然,部曲中缺少黄大队长这样的人才。
这彪汉在禺知部落中也算一等一的勇猛,招式大开大合,一般部曲还真不敢近身。
阿容躲了两招已经是尽力,第三招那大汉屈膝撩刀,由下而上直接将阿容手中的剑挑了出去。
剑普一脱手,阿容就觉得凶多吉少了。
身子顺着力道旋飞出去,阿容还盘算着落地之后该怎么打滚躲掉下一招时,杂乱的干戈声中忽传出一道猛兽出笼般咆哮。
“阿容!!!”
正在拼力拦截杀手的安归瞥见这边险情,直接踹飞了扑过来的黑衣人,并转刀挥臂。
腰刀脱手,旋飞出去,准确无误掠过大汉的脖颈。
一刀断头。
喷出的血线狂飙,还为落地冷却时,安归捡起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疾冲出去,一剑横斩另一个想要来袭杀阿容的勇士。
鲜血染红了少年眼角眉梢,衬得那双剑眉比刀剑还要狠厉凶蛮。
他以拿刀的姿势,双手握着剑,腮帮子鼓舞,危险的凶瞳冷漠紧盯四方正欲扑过来的其他杀手。
眼见两个勇士都死状极为凄惨,其他杀手顿了顿,照旧决定不开支线了,主线任务要紧。
双脚一退,杀手们转了个偏向继续追杀王仪。
安归这才收敛杀气,转身去扶地上滚得有些狼狈的阿容。
“有没有伤着?”
阿容搀扶着少女遒劲有力的胳膊站起,捏了捏有些发抖的右胳膊,摇头道:“我没事,多谢特勤脱手相救。”
安归刚想说,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但话音刚奔到嗓子口,又转头扎回了肚子。
他神色有些怅然,低头移走视线,只低喃一声:“没事就好。”
阿容也没有多搭话,只看向一旁压力很大的王仪部曲们。
幸亏乱势没有扩大几多,毡帐远处突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是黄大棣带着八百骑兵奔袭而来。
没有青颂贺涵的口令,黄大棣虽然没有带队突入,只是在营帐外陈兵不动。
青颂贺涵眸光一暗,给身旁下属打了个手势,禺知便迅速规整勇士,配合王氏部曲按住这些突袭的杀手们。
一旁的阿容注意到这个变化,眉尾挑了挑。
果真这老头子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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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擒住剩下一波黑衣人后,这场闹剧也就差不多散场了。
阿容是真乏了,不想听王仪和青颂贺涵扯皮,于是找了借口回自己的毡帐。
赫兰然亲切凑上来:“阿容阿容,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我在陪问雅聊天呢,都不知道前面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阿容偏头审察了一下赫兰然,见她眉眼依旧是天真无忧,想来是不知道自己和安归的亲事。
阿容突然很好奇:“赫兰,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赫兰然转着眼珠子思考:“许多几何呢,我阿耶,青姨,蛋宝,鸭鸭,阿容也是……嗯……安归也算吧。”
阿容看着小女人还不知情动的烦闷,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心上人也好,省了诸多烦恼。
“我今天受了惊,你能和我一起睡吗?”阿容笑着邀请。
“虽然啦。”
赫兰然圆眼笑成月牙儿,兴冲冲抱住阿容,将脑袋搁在她肩上:“我最喜欢阿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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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西垂,苍穹之上,依旧星光闪烁。
安归抱着烈酒,静坐在落风谷山坡上,凝望着空旷孤凉的夜。
问雅骑着云光哒哒走上山坡时,少年脸上已经烧成绯色,不知道喝了几多苦酒。
安归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你乱跑什么,小心阿耶训斥。”
小女人从高马上轻松跃下,踏着草尖站立。
“安归,你好欠好奇这个世界有没有神明?”
安归微微皱眉,心中急躁越甚:“不知道。”
神明给了他回应,但是没给他圆满,所以他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信仰照旧该果决叛离。
“不管了,管他有没有神明,日子照旧一样过。”
向来孤绝于世的小女人脸上突然扬起一抹生机勃勃的微笑。
“是有神的。”
她踏着草尖,像折翼的鸟儿从高坡上滑下,安归吓了一跳,迅速伸手去捞她。
却见小女人并没有滚落,而是顺着风前行,然后轻轻落在谷地。
银色的月辉落在问雅妖异的眼瞳中,衬得她多了一丝神性。
云光感应到什么,站在高坡上长鸣。
“所以安归,向父神祈祷吧,父神会给你前行的勇气,找到你一直追寻的圆满。”
她的声音很轻,且在百米之外的谷地,但安归就听到了,被风送到他耳畔,听得清清楚楚的。
原来禺知的传说不是哄小孩的荒唐传言。
这个世上是存在一些人们怎么也无法探寻,但是绝望之时总有回应的神。
只是神居住在圣地,一般人难得觐见。
问雅没见过神,但是她听过神的声音。
早在青颂贺涵利用禁法缔造出一个宿慧之人时,缩在月华肚子里的问雅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觉得那就是神。
神说:“你获得几多神力,就要蒙受几多苦难,甚至失去轮回的权力,问雅,你确定吗?”
照旧一个小婴儿的问雅基础发不了声,但是她心中发出了肯定的意愿。
于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地传遍了这栋神秘的小木屋。
这个用禁法降生的小女人拥有宿慧、神力,可永远也拥有不了正凡人的身躯,且束缚在铁链之下,成为神明羁系的奴隶。
“你是秩序者。”
“什么叫秩序者?”
“维护天地的秩序,这就是你的责任。”
起初她不懂天地的秩序怎会需要一个小女人来维持,厥后在接收到神明的旨意,命她在十九岁那年杀死猎骄靡。
她忽而就懂了。
原来所谓秩序者,就是神明的刀啊。
真可惜,那样一位惊才艳艳的女英雄,好不容易转世一回,居然要死于她这个阴阳人的手下。
虽然神明不是一个善心大发的神明,但是她问雅可是一个善良漂亮的小妹。
所以她会替父亲守好禺知,只要安归和赫兰然开开心心追逐他们所求。
小女人站在谷地,遥遥望着山坡上的少年,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温柔又包容天下的微笑。
安归其实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他只是听懂了小女人的慰藉而已。
慰藉得他想哭。
几多年了,小老妹终于明白体贴哥哥一回了。
安归捂住脸,想阻止眼眶泪水的掉落,但是阻拦不住,眼泪照旧跟发洪流一样,哗啦啦地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世上两难全这么多?
为什么用尽了全力去奉献,到头来他照旧一个外人?
许多几何的为什么他都没找到答案,但是要学会妥协。
不懂要装懂,不会要装会,不喜欢也要妥协,这就是人长大后的世界。
残忍又真实,只想让人踏着时光,流转到那个永远无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