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中说和
作为有明一朝难得的清俭君主，弘治平日里恭俭廉让，算得上是十分克制的君主。
他对于朝臣们的意见，也多是宽怀接纳，虚心听谏，从不搞高压统治。
但这并不代表弘治帝没有自己的心思，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权力机构。
譬如现在，跪在暖阁之内的两位近臣，就是专属于弘治帝的私人心腹。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以及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
“禀陛下，奴婢业已查清，那醉夭夭被砸之事，牟指挥使全不知晓内情。”
“他不外是听闻下属来报，说事情涉及寿宁伯，刚刚将这事报到宫里来。”
老太监萧敬躬身垂首，低声朝弘治帝汇报着。
而在他身侧跪着的牟斌一直脸色铁青，听闻了萧敬的奏报，他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弘治帝点了颔首：“如此说来，是那周家两位伯爷见画舫被砸，心有不甘，才想方设法联系上了锦衣卫，将这事捅到了宫里来。”
萧敬颔首：“正是如此！”
前阵子，张鹤龄献上赈灾战略，立下天功。
事后弘治帝思量着，该如何论功行赏之时，便追念起张鹤龄砸画舫、夺花魁之事。
弘治帝何等机敏，他自然知晓这样一件小事能报到宫里来，背后定有缘由。
派了萧敬一查，竟发现画舫背后，另有周家两位伯爷的身影。
那周家两位，按辈分算，该是他弘治天子的舅姥爷了，但这两人素来为老不尊，与张家两兄弟，算是一丘之貉。
这原本是权贵之间发生的龃龉纠斗，闹到最后，竟闹成朝堂公议，弘治帝自然不大满意。
他不由怀疑，是自己的心腹牟斌领了人家的利益，为那周家所用。
究竟关系到锦衣卫，这事可大可小——究竟锦衣卫是皇家私卫，绝不能为外人所用。
再派萧敬细查，才得出了结论：此事牟斌素不知情，他将那事报到宫里，不外是看不惯皇亲国戚欺压“平民商户”。
“而已而已……”
弘治帝轻轻扬手：“你起身吧！”
那牟斌听得此话，终是长舒口气，徐徐站起了身来。
“哼哼……”
弘治帝冷冷幽笑，兀自叹息道：“这周家两位伯爷，竟想借朕的手出气，真真是可笑。”
他又悠然坐直了身子，脸上现出玩味笑容：
“幸亏那寿宁伯临危不惧，提出赈灾大计，刚刚从刘大夏的攻诘之下脱身……”
一提起刘大夏，弘治帝又不由蹙眉：“那刘大夏……是否……”
萧敬已附耳凑了上去：“据奴婢视察，刘大人素来看这些纨绔权贵不满，他倒并非是替周家张目。”
弘治帝“嗯”了一声，徐徐颔首。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一计不成，周家岂能罢休？”
“自是不愿收手的……”
萧敬又道：“周家将这事传到民间去，闹得民议汹汹，那寿宁伯两兄弟，被老黎民好一顿骂呢！”
“真是厮闹！”
弘治帝面色一凛，摆手道：“去，将那庆云伯周寿传召进宫！”
萧敬立时领命，退了下去。
弘治帝这才冷眼看向牟斌，看得牟斌身子一颤，脖子一缩。
弘治却并未再作责斥，只开口说道：“你且退下吧，回去准备准备，带人去一趟宣化府。”
那牟斌刚刚松了口气，一听这话，又竖起耳朵来。
“去宣化府？”
牟斌一脸好奇。
“嗯……宣化府那边民心动乱，有非法之人借今生事。”
这件事，是张鹤龄最早预测，后经宣化府卫所汇报验实的。
“朝廷已派了官军已往平定，查实那挑拨作乱之人，乃是白莲乱匪。”
弘治说到这里，便凝起眉来，面现不悦。
而那牟斌的眸子，猛地一缩，他口中已恨恨叫了出来：“白莲教！”
牟斌的拳头已捏了起来，微微打颤，似乎胸有愤怨。
稍顿片刻后，他将双手一拱：
“卑职这就领人前往宣化府，查剿白莲乱匪！”
弘治帝微微颔首，摆手道：“切记，那白莲匪类狡诈无比。你务要查明情况，摸清白莲余孽的下落，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
周寿进入暖阁之时，心中已有了盘算。
一看见弘治帝面色阴冷，他便知弘治帝此行找他来，是为了张鹤龄。
谨慎走进殿内，规行矩步行了礼，老老实实垂首站好，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天子外交两句，便将话题引到了那醉夭夭画舫之上。
“听闻寿宁伯砸了画舫，乃是你庆云伯麾下工业，可有其事？”
弘治帝问这话时，语气并不凌厉，但周寿心里却是一沉。
“是……是臣麾下工业不假……”
周寿只能老老实实认可，这时候，可再不敢和天子耍花招隐瞒实情，人家身边的锦衣卫可不是空部署。
“听闻你兄弟二人对那寿宁伯不满，还私在民间编排他，可有此事？”
弘治帝又一声问询，吓得周寿心肝噗通直跳。
想不到天子竟查到这里来了。
他赶忙伏首跪地：“陛下，是老臣糊涂了。老臣见画舫被砸，一时气愤，便……便想编排他寿宁伯几句，好出出气。却是没想到消息外泄，传到民间了……”
“而已而已……”
弘治帝已摆了手，打断周寿的话头：“朕找你来，不外是问明情况，并未存了偏袒之心……”
他这话说得倒堂而皇之，可周寿心里头明镜一般。
那张鹤龄方方立下大功，你做天子的不站在他那一边，难道还能站在我这老骨头这头？
“这事……”
弘治帝蹙着眉头，似是纠结犹豫了片刻：“便即算了吧，你既已编排了他，想也出了气了……”
“朕来做其中间人，替你两家说和，你看如何？”
这是要为这场争端，划上休止符号了。
周寿哪里敢不依？
即便他再恨张鹤龄，至少当下里，他再不敢生事了。
周寿赶忙将手拱下：“老臣领命，这就回去规劝臣弟，我兄弟二人再不敢迁怒寿宁伯。”
见弘治帝微微颔首，似已满意，周寿心下方松了口气。
他正要请旨告退，却见弘治帝又徐徐开口：“听闻……那寿宁伯看上你画舫里的花魁了？”
“啊……”周寿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