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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中劫

第二章

滩中劫 北林张继岭 9950 2022-10-26 09:04:24

  安置好了卖布的,杨青山和杨一群去找军师齐大儒,这小我私家物很重要,明天还指望他的锦囊妙计呢。杨青山面相主凶,给人的印象是凶狠且狡黠,眼中还带着几分色相;齐大儒面相和善,说话花样小,言谈话语中,透出几分酸味,像个教书先生,很适合做媒人。他原来也开过几天私塾,他爹指望他考取功名,没想到天子下了龙位,这份希望就随之破灭了。眼下世道大乱,没了立足之地,逃难他乡,早已不收学生。家里有一个疯婆子,另有一个女儿,仅靠种地养活不了一家三口,况且,他也没有自己的土地。杨家弟兄来叫,他是不能拒绝的,况且,杨家弟兄也没有亏待过他。所以,杨青山号准了齐大儒的脉搏,招呼齐雄师师那是志在必得。齐大儒住在街东头,他家门朝西开着,一条南北路从他家门前经过。杨青山和杨一群来到他家门前,站在院子外面向他招手。杨一群还喊了一声“出来”。齐大儒转头看了一眼疯婆子,朝门口走去。那疯婆子在身后头很是不满,高声小气地喊起来:

  “背人没好话,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好话......”

  齐大儒也不理她,他早已经习惯疯女人的举动和所有言行。他慢腾腾地来到门外,用污浊的眼神看着杨青山和杨一群。他的瘦肩膀一耸一耸的,双手袖着,抱着膀子,似乎是怕冷;夸张地左顾右盼着,鼻子里不停地做着深呼吸。身上的衣服很脏,裤管似乎是空的,冬风一吹,来回晃悠。不到四十岁的人,已经被苦难磨出了许多皱褶。三小我私家来到大门北边,在大杨树和大榆树下蹲下。杨一群站着,他的大衫太长,腰间的两把盒子也碍事。

  “有事儿......”齐大儒哼哼唧唧,似乎是喝了二两,鼻子翕动得更快了。

  天上浮动着云彩,隔着树枝往天上看,不见了灼烁。天是昏暗色的,另有几只飞鸟在树梢上空盘旋,那是几只苍鹰在往河滩里飞翔。这些猛禽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一到春夏就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了。他们冬天都在滩中运动觅食,似乎能够找到腐肉和野兔大雁果腹。那些滩中的死尸,包罗被抛尸黄河滩的人,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这工具不声不响地在天空遨游,它们肯定是有消息的,河滩中不光有人在黄土里刨食,另有苍鹰和狐狸在寻寻觅觅。茫茫原野,苍穹之下,随处都在演绎着艰难的生命的律动,也随处都是宅兆和天堂。

  看着齐大儒的猥琐像,杨青山冷笑着说:“看你那**作料,跟打败的兵一样。你都不会弄一件好点儿的衣裳穿上。这要叫你去说媒,十个媒你说撒十一个。”

  平时都是这样,村里的人都喜欢那齐大儒取笑,齐大儒是个大儒,岂能和你们这帮粗人一般见识。齐大儒始终坚信,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胸中怀大道,唯有小人长戚戚。不外,他不敢把这些话讲出口,也只是从心里默默念道。他是个外来户,沿黄河两岸,携家带口,逃荒要饭,来到杨庄,被杨庄的财东收留,这才得以活命。这里许多时候都没有他说的话。他知道叔孙通的故事。也是庄子给了他启示,公鸡和大树的下场他也明白一些。所以,在杨庄,为了生存,他只能听从杨德中弟兄的调遣,他也愿意。他笑了笑一龇牙说:“那也不能说撒十一个呀,最多都说不成呗。”

  杨青山瞪了一眼齐大儒,哼了一声说:“把邻居家的媒也带坏了。”又朝齐大儒抬抬他那长下巴,小声说,“老齐呀,咱去河北沿儿一趟吧,就咱仨。”接下就把北沿儿小红鞋的事说了,特别说了其中胡十三和陈八斤的事,等着听齐雄师师的卓识。

  这个时候,杨一群照旧端着,这是他自己头一次找媳妇,以前也没有随着别人去嫖过窑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照旧个童蛋子,一块小鲜肉。别看平时野性十足,谁都不平,说起女人之事,他照旧颇有几分羞涩的。必须端着点儿。他看齐大儒拿眼看他,他也冲齐大儒微微点颔首,体现对杨青山的话认可,愿意听齐大儒发表卓识。

  好,好,好得很。齐大儒在心里连连说好,别看他外面懦弱,像个太监,他内心却是很强大且有远见的,他自己曾经多次对自己说,他是萧何,他是诸葛亮,他照旧军师吴用。只是生不逢时,致使堂堂一个须眉大儒虎落平原。不外,他从内心看好杨一群,他一直认为,杨家生了一群不肖子孙,对不起杨家的祖宗,就这一个杨一群是个可堪造就之才。文武双全,胸怀正气,如果得遇明主,一定能轰轰烈烈,飞黄腾达。他想着那个小红鞋,天仙一样的人,就要成为杨一群的媳妇,这才是英雄配美人,天造地设。不外,这似乎要颇费一番周折才成。鲜花易谢,鲜花易谢。太容易的事,就很是没有意思,他相信,只有生长在深山中的幽兰,才气放射出差异寻常的芬芳。这个小红鞋也许就是那空谷幽兰。但是,他听那话音,中间还横着一个胡十三,这个麻烦可是不容小觑,弄欠好还要动动武力才行。这个杨一群,是一个初生牛犊,没有经历过大事件,这可是不敢大意。他此时来了精神,拿出军师的派头说起来:“中,中,中,就是不中也得中。得来容易的纷歧定好,得来不易的,吃起来那才有味道......”他此时用词也不考究了。

  听了这句话,杨青山不乐意了,他瞪了一眼齐雄师师说:“哎哎哎,啥叫吃起来才有味道啊。这是给俺兄弟找媳妇,不是让你吃咧。你说咧这是啥话。”

  此时,杨一群再也端不住了,他打断杨青山说:“别说没用的了,老齐,你说青山哥出的这个主意中不中吧。”

  齐大儒把脖颈一挺说:“中。”

  杨青山朝齐大儒呶呶嘴说:“明天你当媒人,进去说事儿。你就跟明白鹅说,其他谁都不要说,跟前有人就先不要说,等没人了再说。更不能当着胡十三的面说。”他想着胡十三可能在场,他把胡十三当成明白鹅的家人了。

  “这是自然。”齐大儒又想起来一个主意,继续说道,“明天要是说妥了,小群把大洋给了明白鹅,咱们连夜就把小红鞋和小白鞋弄回来,防止夜长梦多。特别是那个陈八斤,家贼难防,万一被他走漏风声,让胡十三知道了,咱们就回不来了。”

  杨一群忽地转过身来,对着齐大儒说:“他就是知道了咱也不怕他,他要阻拦,我先做了他,我就不信了,我干不外一个土匪。”

  说定了,几小我私家站起来,就要分手。刚走几步,杨一群扭过头来递给齐大儒两个大洋说:“老齐,你去成衣铺里做一身衣裳换上,别像个要饭的,坏了我的好事儿。”

  说完,把大氅一踅,很潇洒的来一个华美转身,大步流星地和杨青山回家准备去了。

  齐大儒拿着大洋,想说点儿什么,看着杨一群离去,到嘴边的话终于没有出口。

  天刚要黑,屋里已经掌灯,杨一群回抵家里,母亲已经把饭做好。西院把式老刘也来报,说是伙计说明天要去滩里耙地,东北那块已经晒干的地里准备种麦,地面上已经裂缝,牲口能走动了。杨家母亲已经付托过,让伙计直接到牲口屋套车就行。这些事情,杨一群以前从来不管,都是母亲料理。现在偶然问问,照旧不大想管。他回家里以后,母亲询问北沿儿小红鞋的事,他没敢说实话,只说以后再说。母亲担忧他出去肇事,一再申饬他,不许他去招惹那群土匪。母亲还说,要让媒人给他说个媳妇,不能再像没笼头的马一样乱跑乱撞了。正当母亲絮叨他不务正事的时候,他听见门口有马蹄的嘚嘚声响,越响越近,他机敏一下就从屋里跳出来,像个影子一样来到院子里。他双手插进大衫兜里,快步走到门口,附在大门的罅隙里向外窥视。他觉察马蹄朝他家大门踏来,是从东边往这里走的。他忽听见有人说话:

  “老六不知道在家不在,这个老六也是个坐不住的,纷歧定跑到哪儿去玩儿了。”

  从声音里判断,说话的人是维持会的会长唐七成。就在这大堤以南,有个日本人设立的维持会,会长是唐庄的唐七成,他也是杨一群的把兄弟老大,这照旧前几年结拜的,那时候唐七成还没有当上维持会长。杨一群排行老六,这一拨人平时都喊他老六。自从唐七成当上了维持会会长,杨一群就反面他往来了。杨一群觉得唐七成给日本人服务,就是汉奸。大堤以南另有个据点,那里有个日本人叫大野猪,是个队长,在这一带奸淫烧杀,做尽了坏事,老黎民恨透了他。唐七成就随着这个大野猪混。杨一群曾经立誓,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大野猪。不外,唐七成眼下还没有坏透,至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暂时还没有要杀他的计划。今天是来找他的,他开始盘算要不要见。这个唐七成手下也有不少狗腿子,平时仗势欺人,征粮派款,跑的可欢实了。听其他兄弟说,唐七成也有难言之隐,他内心其实不想当这个维持会长,那是日本人逼他,他不妥就要把他抓起来。还要把他的儿子也抓起来,诬陷他儿子是抗日分子。尽管这样,杨一群也不待见他。

  正当他犹豫着,马蹄声就响到了门口,停住了。听消息还不是一小我私家。唐七成没下马就喊起来:“老六,在家不在?老六,在家不在?”

  话音刚落,杨一群就把门打开了。他站在门楼下,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唐七成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骑在马上,他叫了一声:“年老,你咋来啦?”

  唐七成也没想到,杨一群会立马泛起在他的眼前,把他吓了一跳。他早就听说这个六弟很纷歧般,双手使枪不说,还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这回他算见识了,这要是和他作对,他恐怕凶多吉少。没摸到枪就被放倒了,这还真是让他后怕。他不由得把手按在了腰间,随之又放松下来。他从马上跳下来,来到杨一群的面前站定。那个跟来的人也下了马,牵着两条马缰绳,远远地站着。看来是唐七成的手下。

  “六弟,你吓我一跳。你咋知道我来找你啦?”

  杨一群的双手始终没有从兜里拿出来,就站在黑暗对唐七成说话。“年老,我也不知道你来,我是碰巧要出门,去找青山哥说事儿,你正好来到门口。”

  唐七成凑近杨一群,他险些是附在杨的耳朵上说的:“六弟,年老我今天来主要是想你了,想和你到村头酒馆里喝点儿,就是董家媳妇二凤开的那个酒馆,那个娘们会唱戏。顺便咱俩再说说话儿。顺便再给你说个事儿。”凑得很近了,还看了看那小我私家,这才小声说,“您村有人到堤南维持会告你,说你恃强凌弱,强占别人土地。还使双枪,你的名气很大。据点大野队长让我派人视察,你可要小心哪。”又用手指指黑暗牵马的人说,“自己人。我俩今天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要不是咱弟兄这关系,预计就直接抓你到堤南了,进去就难出来,老日那里可没有牢狱让你坐。你照旧出去躲躲吧,最好不要在家里待。”

  听到这个消息,杨一群暗吃一惊,杨庄有人告他强占别人土地,他其时就想到这小我私家是谁了。这小我私家是本村一个姓高的,叫高二跑,因为下滩土地边缘边缘不清,他和高二跑吵过一架。那是黄河水退下去以后的事,茫茫黄河滩,黄河水一过,黄泥抹过一样平坦,没有此外参照物,一时弄不清界限或者弄错界限也是常有的。那天,俩人交浅言深,他骂姓高的腌臜菜,看来这人跟他记仇了。到日本人那里告他,这一招可是要命的,他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来杀他。他也知道,只要被抓进去的,什么是不是,对差池,没有谁能在世出来。他咬紧牙关,骂了一句:“日他八辈祖宗!”

  追随的在黑影里催着:“唐会长,咱们走吧,那里另有人等着咧。”

  唐七成赶忙应道:“好好。我和六弟说句话就走。”又转向杨一群说,“六弟呀,好汉不吃眼前亏,眼前是日本人的天下,你照旧躲几天吧。这里有人做你的活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拉倒。我也不叫你去喝酒了,你去了也不方便,说不定还会害了你。”

  一直等唐七成骑上马走了,杨一群还站在那里恼恨着,他恨那个高二跑,也恨这个唐七成,更恨大野猪。他其时真想把这个老唐一枪毙了。可是,人家明明是来救他的,他暂时还不能这样。他想,你姓高的也太狠了,不就是几尺宽的地边嘛,至于如此赶尽杀绝么?再说了,也没量地边,谁占谁的还纷歧定呢。另有他使双枪的事,这也是日本人所忌惮的,安不上其他罪名,就给你定个抗日分子,这个罪名没人给你平反昭雪。今天唐七成没有说死,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这个罪名。这个罪比那个罪大,足够杀完全家,杀完一个村的。哦,高二跑暂时还没说这个,可能是怕把他也连累了,他姓高的也是这个村的。好好的又出来这么一出,那河北沿儿还去不去呢?这要是把小红鞋抢回来,姓高的岂不又要告我欺男霸女了?我不如先把你这个汉奸除掉,让你到你日本大野猪爷爷那里好好起诉。又一想,不行,我把他除掉,大野猪们肯定知道是我干的,肯定就把抗日分子的帽子给我扣上了。到那时候,我的娘,我的本家的弟兄们,都要受到牵连。他就站在门楼下,傻傻地,用两只手握着两把枪,把大衫挑起来两个角。似乎他的眼前就是大野猪和姓高汉奸们,似乎他马上就要报仇了。他想,当小我私家还真他妈的难!日本人是干什么的,你们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还把我抓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就是和姓高的弄事儿了,碍你大野猪蛋疼了?我日你八辈祖宗一回!他气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着。院子里传来母亲的召唤声:

  “该用饭了,你这是干啥去了?快点儿回来用饭。”

  随着母亲的叫声,他扭头回到院子里,他们闩上,来到厨屋,坐在一张大方桌上和母亲用饭。他胡乱吃了几口,想起来适才唐七成带来的消息,他哪里还能咽得下去。他把饭碗一推,站起来说:

  “我去青山哥家一趟。”

  老太太看着儿子不用饭,有些着急,盯着儿子说:“你去他家干啥?你是不是叫他跟你去北沿儿抢媳妇啊?我对你说小孩儿,咱家娶几房媳妇都不难,你为啥非要苦筋拔力地,跑到那土匪窝里抢媳妇啊?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你还要你老娘不要了?你说,你说呀。”

  “不是,我不是去抢媳妇,我是,我是有此外事儿,你别管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先用饭吧......”

  “还不是,你在门口和谁说话?我听见了,你肯定是要背着我干啥事儿。我对你说小孩儿,你只要不怕你娘受罪,你就折腾吧你!”

  “没有,适才门口是,他是一个朋友叫去酒馆里喝酒,我说有事没去。没事儿,我去青山哥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吃罢饭就先歇着,先歇着,我一会儿......”说着,没等他娘说话,就急遽出门,去找杨青山合计去了。

  刚出门,路边大桐树上的瞎土鸮开始叫了。杨一群打了个激灵,据说这种工具一叫主人家就要倒霉,他不相信这些传言,他也没有见过应验,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个唐七成给他带来的不是好消息。据点炮楼他去看过,一圈铁丝网围着,里边有日本兵也有伪军,大提要有一二十小我私家。炮楼上的枪眼里,抻出机枪的头,一边一个,扼守着从周围绕已往的巨细路口。这里的老日出过一次事,那照旧去年的事,老日来了以后,在这里建设维持会和据点,闲下来时,几个老日出了据点到南边一个乡村转悠,无非是抢夺财物和奸淫妇女。三个老日看见一个妇女在村头地里干活,上前就要强奸。刚要得手,就被恼怒的村民拿着锄头铁镐围上来,就地打死两个,跑了一个。回去以后,炮楼里的日本人叫来了西边和东边的日本人,开着汽车来抨击。杀死村民七个,烧毁衡宇一百多间。别看炮楼里的老日只有五六个,西边有个伪县公署,那里有个宪兵队,头目名叫小泽;另有警备队,便衣队,比老日多得多,哪里都不缺汉奸。另有个姓金的翻译,是个朝鲜人。伪公署北边,靠近黄河滨的几个乡村,为了防止北岸的抗日武装的袭击,建设了三个据点。东边有开封城,那里的日本人更多。河北岸也有日本人的队伍。他们已成掎角之势,相互支援,一旦有事,就开着汽车来杀人纵火。事儿大了另有飞机支援。炮楼周围的铁丝网也不是很高,就凭杨一群的本事,一撩大衫,一个飞燕投湖就已往了,落地悄无声息,这是轻功。杀个把鬼子汉奸照旧没有问题的。不外,他目前还没有被逼到那种田地。他走在路上时还想,好啊,想弄老子的事儿,我倒要看看谁先去见阎王。他使劲按按腰间的盒子,一路想着,这俩家伙还一直饿着肚子呢。他走到杨青山门口时,还咬牙放屁的骂着高二跑狠毒,告到维持会那里,那可是明着要他的命啊。他还想着,当小我私家在世还真是不易,这种乱世,你不招惹他他招惹你,你活得比他好了也不行,他嫉妒你;你活得欠好了,他看不起你,总想着法的欺负你。我他妈的就是不要当好人,当好人啥时候都没有好下场。他还没有被老日追杀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他在杨青山家门口,带着几分怒气叫了一声“青山哥”。

  屋里点着油灯,昏暗的光线里,映射出杨青山驼着背的身影,那影子从暗影中走出来,就像是一个高峻的魔鬼,一边走还一边发出老母猪的哼唧声,那是烟草在他的呼吸道里留下的痕迹。他来到院子里,弟兄两个站在院子里说话。

  杨青山问:“你咋又来啦?不是说好了明天去吗?”

  杨一群说:“我在家里正要用饭,堤南唐七成来了。他说有人把我告了,让我躲起来。说我欺负弱小,强占人家土地。据点里的老日头目大野猪要维持会视察我,还要把我抓起来。我觉得这个事是高二跑干的。前几天,河水刚刚退去,我去滩里转转,顺便打个兔,走到东北地那里,俺家伙计在整地,地边不明显,我让他弄准了,再种麦。谁知道,高二跑非说我占他家地边了,俺俩吵了一架。我骂他是个腌臜菜。肯定是他个小舅,此外人我没有冒犯过。”

  杨青山半晌没有搭腔,他在想这件事的谁是谁非,他觉得他兄弟平时为人太强势,对于这种小人不能冒犯。别看高二跑在杨庄不起眼,土坷垃也能绊倒人,他明着干不外你,他暗地里到老日那里告你,借老日的手除掉你。他原来想说几句,又一想,这个时候杨一群也听不进去,他心里现在装着的只有恼恨。停了一会儿,他说话了:“兄弟,咱先不说这个事儿,你就凭据唐七成的主意先躲一躲。看来这个唐汉奸还没有坏透。我是说,去北沿儿的事咋办?还去不去?”

  就杨一群的脾气,说不去即是老母鸡嬔了软蛋,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不能让人说他是个胆小鬼。一切照旧。他把脚一跺说:“照去。把人弄回来了先放抵家里,我先不在家里住,等这事儿平静了再说娶媳妇的事。我就不信了,老日能让姓高的给指挥了?等我弄清楚了再说他姓高的事。”

  杨青山想了想说:“你先住德中哥家的南院吧,那里没有人住,平时都是把式住着,最近走了一个喂牲口的把式,你就住那屋吧。”

  杨一群听了,迟疑了一下说:“走,咱俩去找德中哥,先把这事安置住再说。”

  俩人又摸黑去了杨德中家。杨德中家是本村大户,他家分两个宅院,南院是牲口屋和粮食库,平时都是把式们住着。冬天的时候,只有一个喂牲口的把式看着,十几间屋子都是空的。杨德中和杨一群都是堂兄弟,平时又走得近,到黄河北岸转悠,杨德中必带杨一群和杨青山二人。这两小我私家是最靠得住的,最起码不会从背后打他黑枪,要害时候,还会替他反抗一阵。他比杨青山和杨一群都大,三十多岁了,家里人丁兴旺,在这一带没人敢惹。他和杨一群个子差不多,就是比杨一群胖些,他不练武,不种田,好吃好喝,自然身上就堆了肉了。他这小我私家的脾气和杨青山杨一群都纷歧样,他就是个不怕死的拼命角色。人也十分狡猾,在黄河两岸混的,又是玩枪的土匪一级的人物,不狡猾早就让人割了首级。他这小我私家的特点,就是抓住对手喜欢拉到黄河滩里生坑。那些仇气大的,开膛挖心。然后,挖一个坑,从沙岗上往下蹬流沙,埋掉。也有生坑人的,那都是看待探子的手法。他是杨家弟兄里的老大,也是村里武装的总头。但他不是保长,保长也姓杨,保长也得听他的。他听见门外有人喊他“德中哥”,他听出来是杨一群的声音。他从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出来开门,把两个本族兄弟让进院里,然后一指堂屋说:“屋里说吧。”

  于是,三小我私家就排着队进了堂屋。堂屋里有他内人,他朝内人摆摆手,示意出去。内人悄无声息的出门,又转身悄悄地把门掩上,到东厢房去了。屋里剩下弟兄三人和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头在微风的吹拂下左右摇了几摇就不动了。太师椅,八仙桌,桌上摆放着一个大铜茶壶,茶壶边上放着几个茶碗,在灯光下放射出幽幽暗光。工具两间立着雕花槅扇,古色古香。屋顶上是搭了福蓬的,上面似乎有耗子在追逐。借着灯光,看见杨德中额头上有一道疤痕,还泛着亮光;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散发出两束阴冷的光。他手摸着一撇小胡子,用狡黠的眼神斜睨着两个兄弟,问:“谁先说?”

  那两小我私家相互对视一眼,杨青山说:“小群,”杨一群的小名,“你说吧。”

  杨一群想了想,也顾不得端住了,把脖子一梗,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我说就我说。”一口气说完了两件事,最后问杨德中,“年老,你说咋办?”

  听完杨一群的叙述,杨德中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又摸着那撇稀稀拉拉的小胡子,哼哼了好几声,那颗不大的小脑袋,在短短的勃颈上来回地扭了几扭,到底也没有转够一圈。最后,他像吃了一口辣椒一样,呲呲呵呵地,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妈那个逼呀,另有人弄咱的事儿?这不是不要命了嘛。”他此时又想到了北沿儿来人被他埋了的事,他想起了那个沙岗,另有几小我私家正在沙岗顶上往下蹬流沙。他似乎看见了那小我私家用衣裳盖住了脸。“他妈了个逼呀,这不是不叫过了么!嗨,还真有人弄咱的事儿,老日,维持会,汉奸唐七成。”他脑子里像做梦一样,胡乱闪现着种种场景。他自己想着还不停地哼哼着。哼哼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意来。

  俩兄弟拿眼直盯着杨德中。

  “嘿,他娘了个逼呀,另有人弄咱弟兄的事儿,这个世道可真是变了。老日的事儿欠好弄,咱弄不外老日,那家伙,开封城,西乡公署,河北沿儿,都有日本人,动不动就是大汽车来烧杀。不外,这个高二跑,是不是他告的?嗯,弄准了没有,别弄错了,冤枉了他。照旧弄准了再说。”他一直想着起诉的事,小红鞋的事似乎不在他的心里。

  俩兄弟照旧不动眼珠地盯着杨德中。

  “小群,你先住我的南院,下面看情况再说。”他又一仰头,看着屋顶,一边思索一边说话。“娶媳妇的事儿嘛,娶媳妇的事儿,”他的思路似乎不全部在娶媳妇上,他的思路被唐汉奸的情报给搅乱了。他想了半天,最后觉得,照旧先把娶媳妇的事说了,这个事儿容易,那个高家起诉的事看看生长再说。他开始把思路挪到娶媳妇上。他开始说话:“娶媳妇的事,这算个啥事儿?就凭俺兄弟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别说娶一个媳妇,就是娶个仨俩,娶她一大把,都不是个事儿。你说这个小红鞋儿啊,我觉得,你也没有见过,说不定长得跟那猪不啃的南瓜一样,你看一眼回来三天吃不进饭,你就不去抢人了。你照旧先去看看再说吧,一小我私家一个眼光,说不定那个卖布的净是哄你咧我的傻兄弟。去看看,先看看,中了,弄回来一睡不就成了。”他说得喝凉水一般简朴,从他的话语里,他照旧觉得这个兄弟是心血来潮,又是北沿儿,照旧对头那里的女人,麻烦,棘手,弄欠好另有性命之忧。不就娶一个媳妇,至于这样隔河度井的大动干戈嘛?最后了,又加上一句笑话,不外,他是冷笑着说的:“兄弟,灯一吹,都是一球样。”当地民俗,这似乎不是年老该说的话。

  说完,看着俩兄弟的反映。杨青山看看杨一群,杨一群看看杨德中,最后,杨青山实在憋不住了就试探性地问杨一群:“去看看?”

  杨一群不不假思索地回覆:“看看。”

  看着两个兄弟下定决心要去看看,杨德中又说话了:“我说我的俩兄弟呀,那个胡十三我也听说过,就是没有见过面,那个货,又好色,又贪财,还狡猾,还心狠。我对你们说,你们先去看看,装作串亲戚,别让他看出来。这小我私家也是老江湖老土匪了,他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笨,弄欠好你们就回不来了。咱南沿儿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你抢他的女人,他知道了能放你们回来?别为了一个女人丢了命,不值。女人多的是。”

  这一番话说得确实不多。不外,杨一群的心已经被小红鞋占领了,他哪里能听得进去。他朝杨德中点了颔首,口中允许着“知道了年老”,心里却说,一个胡十三,又不是三头六臂,我怕了他,我还在黄河滩里混不混了?我还文武双全,一个小土匪就把我吓得尿裤,那还不如被日本人抓去枪毙了好听。他拿定主意,谁说都不行,我就是那董永,小红鞋就是天上七仙女她姐姐或者是妹妹家的女儿下凡,专门等着俺杨一群去娶。我因为畏惧了胡十三,不敢去追她,不敢去枪,我岂不是辜负了上天部署的一桩美好姻缘。他下定了决心,为了心目中的女神,为了他的梦想成真,为了不辜负他的一身武艺,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去一趟北沿儿。那时候,他似乎不是在追求他的恋爱,他只是在追求他心目中的美人。是福是祸,他都掉臂了。尽管那边有人告到了日本人那里,尽管维持会的已经找上门来,他也不管掉臂了。想到这一层,他那稚嫩的脸上,又显露出坚贞轻蔑的神色。他出了杨德中的家,快步在路上走着,此时,他的心里还真多了一层小心,他留意着路边的消息和路上的行人。他的双手始终伸进大衫兜里,在里边紧握着两个盒子把。他的独门绝技,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梦想着,有一天从衣服下面飞出斩杀敌酋,他还没有试过,只是在院中重复练习,发发必中,就是始终没有见血。有时他也想,他情愿一辈子用不上。不外,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万事不由他,看来,离那一天不远了。他觉得,黑暗已经有人在悄悄朝他瞄准。他武功再好,也不是刀枪不入,他的血肉之躯更不能反抗子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残酷,你不杀他他杀你,你不害他他害你。他爹死的时候,他还小,险些不懂事,他不知道爹为什么会得那种病,那种大肚皮子病,年仅二十多岁,就撇下他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爹爹死后,母亲一小我私家把他拉扯大,还饱受他大伯大娘的欺凌。他咬着牙关在开封学艺,这是母亲的意愿,希望他能够长大成人,撑起这个家。他没有让母亲失望,正当他犹豫满志,再去进一步深造的时候,日本人来了,把学校都当成了兵营,他的梦想破灭了。这才回到了他的杨庄,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黄河滩,和母亲苦心经营那两顷水流河滩地。他相信,有朝一日,他的本事会发挥作用的,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特别是让他大伯叔叔们看看,他杨一群不是个无用之人,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屁孩儿,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受振兴家业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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