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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中劫

滩中劫

北林张继岭 著

  • 历史

    类型
  • 2022-10-25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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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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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滩中劫 北林张继岭 12689 2022-10-24 20:44:02

    一

  杨庄的杨一群听卖花布的女人说,北沿儿陈家寨有个小妮长得很悦目,人送外号“小红鞋”,因为她和三婶娘学女红,先给自己做了一双红色绣花鞋穿上,鞋面上还绣着两朵藕莲花,像影子一样走路,着实炫人眼目。小红鞋乳名陈妞妞,今年十七岁,属龙的,还没聘定人家,仍然待字闺中。不外,周围各庄有钱和有点势力的人,都在盘算着如何把这个小妞妞弄得手。特别是胡坡村的胡十三,这小我私家是当地一霸,手下有一帮人十几杆枪,在当地算得上怙恶不悛之人。小孩儿哭了就拿他来吓唬。他最早看上的是小红鞋她娘明白鹅,为了这件事,他还轻而易举地就把小红鞋他爹陈乾坤害死了。那时候小红鞋还小,或许只有十来岁,胡十三还不知道这个小妞会出落得比她娘悦目十倍。小红鞋她娘皮肤白皙,白得耀眼,人送外号“明白鹅”;因为脚上穿着小白鞋,也叫“小白鞋”。她身上总发出一股蜜蜂才有的甜腻味道,胡十三很喜欢,就是因为这个味才要了陈乾坤的命。据村里传,她丈夫没死的时候,她就和胡十三有一腿,丈夫死了她也知道是谁害的,她就是一直佯装不知,明里暗里的,就随着胡十三过起了生活。陈家的族人也都知道,个个心里明镜似的,却都不敢言声,都惧怕胡十三的淫威——那可是人命关天。过了几年,小红鞋长得出水芙蓉一般,走路似一阵微弱的东风,又如传说中的游魂,悄无声息,你就是看着那双小脚轻抬轻落,却听不见一点声响;一双纤细的小手,颜色白里透红;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如落上去的一抹月影,如梦如幻。红晕满了香腮,双唇薄如蝉翼。粉颈纤弱,怜惜处,宝黛略有不及。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对满世界都送秋波。那小蛮腰,如杨柳沐了东风,如楚女又瘦了半围。那头乌发,用一根红头绳扎着,走已往撒下一路桂花香气。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绫罗绸缎,都是用粗布缝就,穿在她的身上就显得格外差异,凸是凸凹是凹的,一切都是恰到利益,一切都是浑然天成。让人看上一眼就酥软了。无不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就这样的一个美人,凤凰一级的人物,竟然在明白鹅的鸡窝里长成,还至今无人来聘,仍旧待字闺中。这让周围那些犷悍者无不摩拳擦掌。尤其是胡十三,他虽然占着其母明白鹅,但是他那得陇望蜀之心从不稍减,在他眼中,明白鹅早成了残花败柳,这个小妞妞才是真真的天下尤物,世上难寻。看着小红鞋从他身边走过,两眼发直,馋涎欲滴,最后还抻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胡十三黑暗思忖,这个小人儿照旧我的,这是河神为我准备的一道美味。这一点,陈家寨的人也都明白着。陈家族人里有个胡十三的手下,叫陈八斤,系小红鞋堂兄,他是胡十三忠实的奴才。有他做内应,这个小妞早晚要遭了胡十三的辣手。明白鹅心里也明白,只是佯装不知。她有她的计划,只要胡十三能满足她的需求,她情愿把女儿送给胡十三享用。她对自己说,女人最终都是要过男人这一关的,至于跟谁又有多大差异呢?这娘俩的事,被卖花布的女人添油加醋地讲给了杨一群,杨一群听后也心动了,他似乎看到了这个小红鞋就站在他的眼前,他朦胧中认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这是又一个七仙女下凡,也可能是原来那个七仙女的侄女或者孙女,也可能是天仙姐姐家的女儿,特意为了来到人间找董永们才生的,眼下虽然待字闺中,那是她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他想,我就是她要找的凡间董永。我不是董永,我是杨一群。董永有什么?贫无立锥,自卖自身,也许会有一头老牛,那也是哥哥送给他的。我有双枪,我另有一身的武功和辉煌的远方,俺杨一群未来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恍模糊惚中想着,用手按按腰里的两把盒子,悄悄较劲着:胡十三,试试!就这样,经这个卖布的一说道,小红鞋这个画中仙姑,一下就系在了杨一群的心尖儿上。他想:小红鞋,定了,谁挡我的道我杀谁。他开端就锁定了胡十三。

  阳武卖花布的走了以后,杨一群放不下这件事。他平时喜欢玩枪,喜欢和人赌钱、斗勇,就是不喜欢逛窑子、吸大烟和赌钱。他爹死了以后,他娘让他到开封学艺,这照旧听了祥和滩董家人的话才去的。杨庄和祥和滩是邻村,杨家和董家祖上就有往来。他家的田地够他娘俩衣食无忧,另外另有足够他学艺念书的学费。他在家读私塾几年,在开封学艺五年,还读教会办的学校几年,原来想继续深造,再读中山大学,不成想,日本人占了开封。他憋着一肚子怨气回到村里,和母亲守着祖上留下的两顷地过活。这期间,他看这世道不太平,在本族哥哥杨德中杨青山撺掇下,买了两把盒子枪,平时没事的时候练练,静待时机,欲图大事。开始时,他告诉母亲,想去加入国军,母亲没有允许,理由是家中就他一个男丁。忠孝不能两全,就没有违背母愿,暂时很不情愿地留在了家里。杨门族大,有不少青壮年在家里也不循分,又加上兵荒马乱,在这个十年九淹的黄河滩里,常有不循分的情绪摩拳擦掌。这一带没有政府,堤南只有日伪的维持会。听说国民党政府设在西乡贺庄,那里也有国军,就是不经打,日军有飞机大炮,总被日军打败,损失惨重。杨一群尽管没有买一群羊放着,平时事情也不少,也找不到时机出去做事。时间久了,意志消磨殆尽,慢慢地也学会了喝酒和随处游逛,有时候也随族兄杨德中到北岸阳武一带运动。一来二去的,和河北岸一些土匪也就结下了冤仇。杨一群一身本事,随着师傅学会了点穴功,还会几套拳脚和枪棒刀剑。平时穿着大衫,腰里别着双枪,也算是黄河南岸的好汉。据说他的枪法很高,传说,他从来不露枪,更没见过他打枪。他平时穿着一件大衫,就是薄薄的大氅,个子不算高,走路飘飘洒洒一阵风,洁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练武之人。白白的皮肤,眉清目秀的,不乏儒雅风度。据说,他打枪都是从衣服里开枪的,两只手伸进兜里,透的,笑着就把子弹射出去了。虽然,子弹也把衣服打出两个窟窿。据说,他练就这手功夫,想法很简朴,这样总比对方快半拍,还让人猝不及防。他的母亲平时怕他失事,守了泰半辈子的寡,就这一个儿子,平时很是小心地看着,恐怕失事。他已经二十出头了,母亲老是想着给他寻个媳妇,说了几个他都不中意。不是嫌人脚大,就是嫌人家脸上有杂面星,要不就是嫌女方是个封建女子——没有放脚。另有一个她爹是维持会的,尽管家有良田百亩,可是,给日本人服务,那就更不成了。他其时咬咬牙说,我终究有一天......没说出口。他族兄杨德中杨青山二人,家境不如他家殷实,也都是些不循分的,一到秋季就结伙窜到北沿儿开封一带,那里离家远些,去干些不太灼烁正大的事,就这也很难传不到村里来。杨德中是首领,各人都听他的。杨青山和杨一群私交甚好,俩人都喜欢玩枪,没事的时候,偷偷地在院子里瞄准,遇上春节过年,就在院子里打几枪,这样可以混淆视听。杨青山比杨一群的个子高,走路有点驼背,二三十岁,长相却像个老人。不外,他的枪法也不输杨一群。另有一个重要特点,心细手狠。北沿儿卖布的说完这个小红鞋,杨一群首先想到的是杨青山,他想叫上杨青山和军师齐大儒一块儿去阳武陈家寨一趟,他要亲眼目睹小红鞋的倾国倾城貌,最重要的是看看她的脚,只要不是小脚就有戏。他不待见小脚,冯玉祥招呼放脚,说是封建陋习,谁敢不放?那时候,他在开封学武,他亲眼见过,一帮子人把一条裹脚布挑在长棍上游街,真是丢死人了。他同时想到,既然这个胡十三不是工具,攻克了她的母亲明白鹅,还觊觎着小红鞋,这个无耻之徒,是可忍孰不行忍,他想,有朝一日,我必杀胡十三。他也知道,仅凭他一己之力,不摸对方底细,不敢冒然行动。他想让杨青山和齐大儒一同前往,探个虚实,再做下步计划。他也想到了母亲那里,如果真如卖布的所说,小红鞋花容月貌,人又天职,勤于女红,那就把她娶回家来,抢回来也行,这也完了母亲的一桩心事。他想着,先去禀报母亲,转念又一想,这个卖布的为何要对我提这个事儿呢?就因为我买她一丈花布做床单吗?要不她就是知道我目前还没有婚配,可能急着寻亲事,她想的未必不是美意。可是,她也不是陈家寨的人,她怎么就知道这娘俩的底细呢?再想想,这也不奇怪,卖布的走街串巷,哪里是她走不到的?那时,黄河北岸比南岸乱,枪支泛滥,土匪横行,明白昼就能取人性命,他去过北沿儿,劫路的闹得路断人稀,每个村里都有土匪,照旧小心最好。他又想到,北岸长常派人到南沿儿来卧底,这个卖布的,总不会是北岸派过来的卧底吧?不会,我杨一群目前还没有死敌,卧我的底,卧我的底,完全没有须要。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女人慈眉善目的,不会带有恶意。想了个仔细,这才决定先把他的想法告诉母亲。

  眼看天气已经进了后秋,秋风嗖嗖地刮着,大杨树叶子,大槐树叶子被风吹落,漫天飞翔。地上的荒草也都开始枯萎,多数树上已经透明,树梢上的花喜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羽毛也随风炸开了。杨一群穿着大衫,快步回抵家里。他推开大门,看见母亲在院里忙碌。院子里养着一群鸡,大公鸡迈着绅士的步态,在地上不停地踱步。堂屋大门开着,三脚门条和两边的门台上一尘不染。杨一群的母亲五十不多,守寡二十多年,咬着牙,忍受着堂哥的欺负,终于把儿子养大成人。她头上盘着发髻,用一个银簪别着,裤管脚踝处用布扎着,身上干洁净净,精神矍铄,步态稳健,一点不像五十岁出头的人。搁现在正是随处找男人的年龄。看上去显得年轻。她看见儿子走进院子,就站在院子当中不动了。用一双慈祥的目光盯着儿子看着。

  “娘,我给你商量个事儿,也是你经常挂在嘴上的事儿。”杨一群一进院子就开始叫娘。

  看着兴冲冲的儿子回家,母亲用右手捋了一下额头的散发,微笑着说:“我经常挂在嘴上的事儿,那还会有啥事儿呢?除了你娶媳妇的事,此外事我也不爱听。”

  院子里放着几个小凳子,平时都是用来坐人说话的。杨一群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上说:“还真是娶媳妇的事。”看了母亲一眼,不往下说了。停顿了一下,又看着母亲问,“你想听不想?”

  母亲瞪了一眼儿子说:“不想听!你这个孩儿,你快急死我了,我哪一会儿一抻腿,你再娶回来八个媳妇我也看不见了。”

  “那好,我现在就给你说说。”随后,就把今天卖花布的女人对他说的事讲了一遍,等着母亲的反映。

  这件事情,带着如此难度,还当成一个非办不行的事情来说,让老太太觉得十分不解。周围十里八村的女孩不找,非要跑到北沿儿去抢媳妇,北沿儿的人个个都是土匪,割草篮里都放着搉炮,你抢他们的女人他能甘休?这不是拿命当儿戏嘛。老太太其时就有不兴奋了。她爽性也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心情也严肃起来。她盯着儿子看了半天,发现儿子一切都很正常,不像是发烧说胡话,而且照旧一本正经的心情。儿子的心事当娘的知道,她知道儿子不想早点儿娶亲,是担忧眼下兵荒马乱的,又是老日又是国军,又是土匪劫路的,他怕自己哪一会儿眼一闭误了人家女儿。自己又是这样一副品德,不如趁着这几年无牵无挂,多逍遥几年。这是儿子的想法,母亲自然知道。母亲的想法就是早点娶亲,传宗接代。她想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离墓坑近,趁着没闭眼之前,完了自己的一桩心愿。守寡几十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嘛。男人在时,给儿子起名字叫一群,就是希望未来枝繁叶茂,生一群儿孙,就像放羊一样。谁知道,儿子自从开封回家来,这都几年了,每天晚上不是练功,就是抄枪的,就是不提娶亲的事。今天提起娶亲的事,原来老太太挺兴奋,听完却就把脸沉下了,她想,这个事万万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卖布的是不是要害我的儿子啊?是不是北沿儿听说我儿子厉害,想除掉对头,故意诱骗儿子到北沿儿去,然后,再......越想越怕,其时就哆嗦起来。她用手朝儿子点了点说:

  “不中。”

  就这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杨一群也把脸沉下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中”,好好的一个女孩儿,长得很天仙一般,母亲为什么就不愿意呢?这不是母亲的真实想法。平时把娶媳妇挂在嘴上,开始的时候,母亲托人说了几个,不是杂面星多就是裹脚,都不中意。厥后,母亲把条件降低了,让他自己选,只要看中哪个了,找媒人重金去聘。今天怎么就不中了呢?他问母亲为什么不中。母亲又说:

  “不中就是不中,你只要心里另有你娘,就及早死了这个心。”老人气得吹猪一样,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喘了一会儿气,这才逐渐平静了些,继续说话。“河北沿儿是个啥地方,阳武,那是土匪窝,哪个庄里没有几十杆枪?哪一天不死人?劫路的比赶集的都多。正走路咧,那边枪就响了。你去北沿儿抢人家的女人,照旧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孩儿,你这不是往老虎窝里掏娃嘛。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不能早早的没了男人,到老了再没了儿子。不中,一百个不中。”说完,竟站起来走了。

  “我......”杨一群正想解释,不成想母亲竟然走了,不听。他看着母亲的后背高声说,“这个不中,以后我就不娶了。”

  他这是威胁母亲。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母亲的担忧。他此时很自信,自从跟本家哥哥杨德中在河北岸跑过几趟,他就从心里看不起北沿儿那些土匪。就凭他的双枪,凭他的一身功夫,他还真的没有发现对手。他心里说,娘啊,你太小看儿子了,我不给你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我就白练一身功夫,我就步行杨一群。

  正当他自己自得时,走进堂屋里的母亲朝他喊:“你不娶媳妇就不会有儿子,未来老了没人管你,横竖我死了有人戴孝有人磕头。小孩儿,你就是不能去。”停了一会儿,堂屋里又朝外喊,“你说你学了几年武术,还上了几年洋学,就这点儿本事,在家里找不到媳妇,偏偏跑到河北沿儿去跟人家抢媳妇,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这几句话刺激了杨一群,他站起来反驳说:“我那是没有看中谁,我不是没本事娶媳妇。我要是想娶,我娶一大群。我是说这个女孩儿长得好,人又天职......”

  屋里还在往外传话:“儿啊,你没听说过嘛,宁要贤德,不要颜色。长得好的女人都是祸水,你天天念书识字,这个原理不用我多说。那个卖布的女人,我看她没安美意,她咋差池别人说啊?专门对你说了,河北沿儿陈家寨有个狐狸精,那都是骗你上当咧。她就是没安美意。”

  越说越离谱,杨一群在外面是何等样的形象,从来就是一肚子主意一身胆子的人,到了母亲这里,竟然就说不通了。他气哼哼地站起来说:“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青山哥商量,再找齐大儒撺掇撺掇。”说罢,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了,还听见母亲在屋里喊:“小孩儿,不听老人言,亏损在眼前!”

  如果就此打住,杨一群取消了到北沿儿寻妻的念头,故事也就结束了,凭据老太太的思路,重贤德不重颜色,娶一个看得已往的女人做老婆,生他个七个八个的,也算子孙满堂,完了人生大事。造物主偏偏就生出来这样个抝种,他真的被那个卖布的话迷住了,不管是不是圈套,就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因为他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吃过大亏。他心比天高,有朝一日,他还想拉起一支队伍,和日本人一决高下。娶一个小媳妇算个什么。他满怀信心的直接去找族兄杨青山。这个杨青山是个老手,枪法精准,心狠手辣不说,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人能沉得住气,平时显得神闲气静的,肚里可是藏着不少企图。上次北沿儿被围,就是他出头去谈,骗过了当地一个匪头,这才转败为功的。他貌似忠厚,这么说吧,他说瞎话也会让你相信是真的。村里另有一个大仙,就是齐大儒,这个大儒不是真正的大儒,他原来是想通过念书振兴家业的,谁知道,遇到了乱世,念书险些成了部署,有时候反成了累赘。老齐家也是单门独户,他家原来是河北岸的,逃来逃去就逃到了杨庄,来时还带着一个半疯半傻的媳妇,也就是一阵清楚一阵糊涂,有时不顺心了,就站在门口骂一通完事。平时也不疯癫,只是嘟嘟囔囔的说话。逃来杨庄以后,还生了一个闺女,如今也有七八岁了。齐大儒读过四书五经,七年小成,天文地理,孔孟之道,道家学说,先秦文化,无不涉猎——没有他不知道的。不外,村里的人多数对他的那些话本感兴趣,就是念唱书。毛笔字写的秀丽,蝇头小楷,谁家娶媳妇送喜帖,春节写对联,都找他代庖。他也乐于资助。这在村里算得上个宝物。他被杨德中看中了,外出时总带着他,奉为军师。齐雄师师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一肚子真学问,自然也让心高气傲的杨一群佩服。他要去北沿儿抢媳妇,先想到的就是齐大儒。杨青山,武的,企图多端;齐大儒,文的,三皇五帝,天文地理,摇头晃脑,文质彬彬,没有难得住他的,说出来就是锦囊妙计。虽然,这两小我私家家境都不如杨一群,尤其是齐大儒,穷得叮当响,杨一群不会白用他的。杨一群打小就是个不知道柴米贵的人,看待钱财不说如同粪土,也是花钱如流水。他自然不会叫齐大儒和杨青山亏损。杨一群穿着大衫,按按腰间的盒子,精神奋起地出门去,走在路上时还想,奶奶一回,不是这两个蛋子儿坠着,我,我上天了我。他像一阵秋风首先刮进了杨青山家的小院里。

  “青山哥,你在家里没有?”

  屋里应了一声,闷声闷气的,就像是猪圈里飘出来的老母猪哼哼声,也像是远处传来闷雷,更像是河滩里牤牛的呜呜声。随着声音,从屋里走出来一个驼背男人,看样子有四十岁,其实他只有三十岁。他是杨一群的堂兄,和杨德中都是一样远近。他的脸上随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大脸庞,颧骨凸起,平时在河滩里劳作,被河风吹着,被那狠毒辣的太阳晒着,脸色泛起出古铜色,也跟河滩里的黄土地颜色相近。他的后背拱出来,走路就像是一头老牛,慢慢腾腾,一步量出去三尺多远。他如果蹲在河滩里莳弄庄稼,你还真以为他是一个纯农夫呢。他腰里别着一个烟袋锅,烟布袋耷拉到大腿处,一走一摇荡。他来到院子里,蹲在地上,先去挖烟袋锅,边挖还边说:

  “一群弟呀,你咋闲啦?”

  这个行动让杨一群笑了。他快步凑已往,蹲在杨青山的劈面连声问道:“俺嫂不在家?你咋没去地呀?豆收完了?”

  杨青山用火绳点着烟袋,吸了一口说:“不是叫水淹了么,就那岗上的一点,也打不了一布袋。我不想去,您嫂她去了。”吸了一口,吐出来,再吸一口,看着杨一群说话。可是,杨一群就是不说话,他知道,这个哥哥就是心眼多,就是要等他开口。他也是有名的话比钱都主贵,一般不会说多话。那些智谋战略都在心里藏着。

  这一点就是让杨一群佩服,他笑着看青山,也不说话。他要和杨青山比比耐心。不外,他停了一会照旧先说话了,他说:“你不说我也不说,咱都不说。”

  杨青山笑了。他把烟袋拿开嘴说:“说呗,啥事儿?”

  “我以为你就是不会先说话呢。”他站起来,摸摸腰里的盒子,硌得慌,在院子里睃了一眼,也没发现一个可坐的工具,嘴里不由得嘟囔起来,“哥,你就不会做几个小板凳搁院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蹲地上腰里这家伙硌得慌。”在原地转悠了几圈,始终没有找到可坐的地方。

  看看兄弟猴急的样子,杨青山也不说话,站起来往屋里走,后头随着杨一群。俩人来到堂屋,坐到两把圈椅里,杨青山照旧不说话,眨眼看了一眼杨一群,继续吸烟。

  “我想娶个媳妇。”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杨青山此时存不住气了。他抬起眼皮看着一群,笑了。他的牙齿露出来,有黑有白,黑的多些,白的少些,都是被烟熏的,上面的几个牙齿,黑里还略带些白底。他嘿嘿笑了,笑了几声,还不如不笑,笑声里还带着猪圈里母猪的哼哼声。他实在憋不住了,就随便说了一句:“你娶媳妇就娶呗,去给俺婶婶说。”

  这话让杨一群很是不爽,他把脑袋一低说:“说了,俺娘不愿意。”

  “那不行能,俺婶婶给我都说几回了,叫我劝你,说人家都几个孩儿了,你还不娶。说俺婶婶不愿意,我不信。”杨青山直摇头,还不停地吧唧旱烟袋。

  “真的,哥,你还不相信我?俺娘真的不愿意。”接着,就把卖花布的说的事对杨青山说了一遍,完了,让杨青山给他拿个主意。

  略停片刻,杨青山呲着牙又笑了,他已经知道杨一群的想法了,他把烟袋在鞋底上磕了几下,这才又插进烟布袋里,绾住,别在腰间。他喉咙里呼噜了几声,又嗽了嗽喉咙,说道:“我知道你咋想的,你是想让我跟你去把小红鞋抢回来是不是?”

  杨一群把大腿一拍,嗖地一声从圈椅里跳起来,高声说:“哥,我知道啥事都瞒不住你,我就是这个想法。俺娘就是怕去了回不来。”

  俩人又缄默沉静的半天,都相互看了好几回,始终都没有言语。照旧杨一群憋不住了,他又把大腿一拍催道:“哥,你说话呀,中不中啊?”

  杨青山不紧不慢地问道:“兄弟,我问你,你把她抢回来,是拿她当媳妇儿待呀,照旧当丫头,照旧玩玩就扔了?”

  杨一群一听就急了,他又把大腿一拍说:“哥,恁兄弟是个啥人你能不知道?抢回来当媳妇。”

  “我说你呀兄弟,都是娶媳妇的,哪有抢媳妇的?这传出去也欠好听啊。再一说,人家小红鞋要是不愿意呢?回来寻死觅活的,不让上,你抢回来不照旧个部署嘛。”

  “那你说咋办哥?自从那个卖布咧说罢,我就放不下这事儿啦。”

  杨青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兄弟,你要是真的想要这个小红鞋,你听我的。小红鞋她娘明白鹅随着土匪过,一定是图钱,你带些大洋已往,把白花花的大洋给她了,她一见大洋动了心,这个事儿就好办了。怙恃之命嘛。”

  “往下咋办?”

  “叫齐大儒跟去,当说媒的,让他把这里的利害说清,就是那个胡十三,他早晚要把小红鞋糟蹋了。跟我们回到南沿儿,既享福又保险,这事儿差不多就成了。”

  “中不中啊哥?”

  “咋不中啊,南沿儿北沿儿另有难住咱弟兄的事儿?”

  杨一群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要是被胡十三知道了咋办?那个货肯定不拉倒。他要是从中阻拦,咱不照旧没门儿吗?不如先把这个胡十三......”用手比比。

  这倒是个大问题。杨青山想了想说:“那个卖布的女人在哪儿你知道不知道?”

  “就在咱庄里转悠咧,预计现在还不会离开咱庄。”

  “咱俩再去找找她吧。”

  俩人说完,来到院子里,把栅门也端上,顺着工具路往西走,去找北沿儿卖花布的。来到最西头一棵大槐树下,看见有几小我私家围着卖花布的女人说话。杨青山和杨一群就凑上去,问花布啥价钱。杨一群没有说话,他刚买过了一匹花布。那几个妇女买完花布赶忙走了,村里的人看见这两个男人就开始念阿弥陀佛。尤其是看见杨一群腰里那两把家伙,能不发怵嘛。人都走了,卖布的女人笑着问二人是不是买布。杨青山蹲下来看了看包裹里的花布,织得确实很漂亮,方格的,绣花的,黑白相间,什么样的花型都有。这些布适合做被面和床单,很耐磨,只要你不故意破坏,一条被单能用半辈子。杨青山看了半天,摸了半天,心不在焉地,最后爽性把花布一撂,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小声和卖布女人说话。

  “卖布咧,你今儿个给俺兄弟说那个小红鞋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卖布的吃了一惊。她此时显得有些惊慌,看着这个黑脸大汉,双手开始不自在起来。不外,她长年在黄河两岸游走,究竟见过不少世面,马上就镇静下来。她盯着杨青山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看你说这话。年老,我经常在你们村卖布,我能哄这个兄弟?”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杨一群,笑笑。她现在也想了,这些人我哪一个都惹不起,我纯是没事找事,我提这事干啥呢?我这张嘴真是该贴封条了。她很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她把肩负兜好了,扎紧,等着下文。

  这时候,一阵秋风刮过,大槐树上的黄叶纷纷掉在地上,并随着地卷风四散开来。村头小路边的杂草上,也落满了这些黄色的小圆叶子,蔓延向远方的沙丘。西边的沙窝里,不停地卷起一阵阵的风沙。有一个放羊的站在沙岗边缘,用衣袖遮着脸,不停地吆喝羊群。这里,杨青山也眯缝着眼睛朝放羊的张望。其实,他的心思在这个卖布的身上。

  几百口人的村子,在当地也算不小的乡村,衡宇稀稀拉拉的,大多数都是草房。有几处很气派的宅院,那都是财主家建的。其中就有杨一群家。这里的土地许多,大多数都是河滩地。也有一少部门上滩地,就是沙质的比力多。南地有不少沙岗土坡,一起风就起来遮天蔽日的风沙。就连下滩也有几个高峻的沙岗,沙岗下面都是荆棘、柳树和红荆条。一到夏天,就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从这里到河北岸,都要穿过这些沙岗,然后,再慢慢地走进里滩,寻找渡船。杨一群此时就想象着那些渡船是如何把他从这岸渡到彼岸的。他还想象着陈家寨的样子,有没有杨庄大,小红鞋是不是真的在随着她三婶娘学女红。他还想象着明白鹅是怎样一副品德,到底有多白。他看了一眼卖花布的,突然问道:

  “你是陈家寨的人吗?”

  卖花布的吃了一惊,她真的没想到,她的一个闲话,竟就把这个年轻人吸引了。她看了一眼杨一群,急遽摇摇头,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说。她心里有些发毛。这两个大汉,特别是那个黑脸的,满腹心事,眼睛后边都是眼睛,那样子着实让人畏惧。她经常来这个村卖布,以前她咋就没有见过这小我私家呢?这个白脸的小孩倒还面善。厥后,她为了体现友善,照旧笑着解释起来:

  “我门村和陈家寨是邻村,相距有二里地。我常去陈家寨卖布。他们村也有织布的。我们那里险些家家织布。小红鞋我是见过,她妈我也见过。明白鹅爱说话,我有时候到她家里寻喝水。人长得确实很白,不像俺,风吹日晒,脸黑。”

  胡乱说了几句,想尽快把这事搪塞已往,再趁人不备,溜之大吉。谁知道,黑脸大汉说话了:

  “我说卖布的,我想托你办个事儿,你只要把这个事儿办成了,有大洋,这比你卖布来钱快。”

  听说有大洋可赚,谁不动心?那时候大洋可是很金贵的,一般的乡下人,不是财主谁见过大洋啊,都是铜板和日本人刊行的纸票。几个大洋就能买一亩地,十个大洋就能买到一把盒子炮,还外加子弹。卖布也就是铜板交易,给大洋的很少。她此时心中虽然有些畏惧,想着大洋,照旧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啥事啊?”

  杨青山照实说了:“你说的这个小红鞋,我兄弟看上了。不外,还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心里看上,他要把她娶回来当媳妇。我兄弟二十多了,一直没有娶媳妇。我兄弟双手使枪,在开封拜师学艺八年,弹无虚发。还念过几年私塾,念过教会学校。家里啥都有,就是没有媳妇。你也看了,我兄弟一表人才。和小红鞋般配吧?你背着你的花布回去,跟我们到陈家寨去说媒。不外,说媒之前先让俺俩相相,相中了你再去说。相不中就不用说了,只当啥事没有。成不成,四两瓶,不叫你白跑,给你两个大洋。你说中不中?”

  两个大洋,这可是意外之财。把这一包花布都卖完,也卖不了一个大洋,她虽然愿意接这个差事了,尽管有点风险。她也知道财在险中求的原理。哪有坐在家里不动,就能赚回两个大洋的美事儿呢?同时,她也知道,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个胡十三,那个姓胡的知道了不会与她她甘休。她心里明镜似的,胡十三早就垂涎小红鞋的美色了。这里另有个陈八斤,这工具是胡十三的手下,别看陈八斤是陈乾坤的本家侄子,他为了投合胡十三,不少给胡十三出主意。害死陈乾坤的事陈八斤也知道是胡十三干的,他那时候还小,屁也不敢放。眼下他长大了,看着胡十三是个厉害角色,就把这个仇全忘了。胡十三和明白鹅明白昼就敢在家里厮混,那都是陈八斤给看的人呢。这小我私家,全村的人都知道,只要让他抽上几口,到窑子里嫖女人,他啥事都敢干。这种汉奸质料的人,个个品德都是一样的。不外,这个软骨货有个特点,晤面嘴甜,叔叔大爷小哥哥的,叫得顺嘴溜,而且还经常面带微笑。你要是头一次见他,你肯定不会烦他。有时候,你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卖布的知道这小我私家,但是,这个工具胆小,她只不外是有些担忧。你想,她去找明白鹅说媒,这个陈八斤是他们陈家的人,他肯定先知道,他一旦知道消息,那个胡十三肯定就知道了。胡十三知道了,她这两个大洋就欠好挣了,说不定,她也就完了。黄河滩里的死人许多,谁知道是被人害死的照旧被水淹死的呢?想到这一层,她的脖颈有些发冷。她情不自禁地用手往后摸了一下。想到这里,她面露难色,话语也脱口而出。她说:“不外,那个陈八斤不是个工具......”

  这一会儿也没有买布的人,卖布的倒是希望来几小我私家,借机把这两个不祥之人挤走,她想乘隙逃走。两个大洋相比她的项上人头,照旧人头更重要些。她四处审察了一回,除了秋风阵阵,百叶飘零,什么都没有,连一只野狗都不见。她感应很是无助,就用惊恐的眼神盯着黑脸和白脸。

  这时,黑脸也看出来卖布的脸上的恐惧。他开始开导她:“你别畏惧,有俺俩咧。你说的这个陈八斤是谁呀?”

  卖布的嗫嚅着说:“他,他是明白鹅的侄子,也就是小红鞋的堂哥,他娘是小红鞋的三娘,小红鞋都是随着她三娘学扎花。我去过她家,她家里也织布。这个陈八斤随着胡十三混,他知道胡十三早就看上了小红鞋,他畏惧胡十三,也可能想把小红鞋给了胡十三。我是担忧他知道了,把这个事儿对胡十三说了,胡十三能饶过我吗?”

  杨青山故意问:“明白鹅想不想让胡十三攻克小红鞋呀?”

  卖布随口接上说:“她肯定不想,那是她亲闺女。她再不是工具,她也不能害自己闺女呀......”拿眼四处逡巡着。

  这时候,杨一群一直不说话,给他抢媳妇的,他好歹要端着点儿。听到这个陈八斤可能成为障碍,冷不丁插话问道:“这个陈八斤是干啥的?”

  卖布的扭头看了一眼杨一群说:“啥也不干,家里有几亩田,也使着把式,他就随着胡十三胡吃海喝,不是吸大烟就是嫖窑子,到现在也没能娶上媳妇。对了,他还劫路,背着胡十三,带着两个小土匪,跑到黄河滩里劫路。劫住女的糟蹋人家,劫住男的害了。在自己庄头还劫咧。”

  “这是个啥工具!腌臜菜!”杨一群骂了一句不说话了。

  杨青山不想听劫路的事,他随着杨德中也干过,骂劫路的似乎是在骂他自己。他打断卖布的话,很不耐烦地说:“别说这个八斤九斤了。我给你说,你回去以后,还去陈家寨卖布。到了晌午你去小红鞋她三婶家,只当是找水喝,趁着说话的功夫,背着她三婶,把这个事儿对小红鞋说了。记着,只要不让她三婶知道,那个陈八斤不就不会知道。”

  “我回去试试呗。要不直接去找明白鹅也中。”卖布的似乎底气不足。

  接着,杨青山又开始夸他兄弟杨一群:“你也看见了,我兄弟一表人才,家里另有几顷地,小红鞋嫁过来又不是做小老婆,她不会亏损。我对你说,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南沿儿北沿儿找找,比我兄弟好的不多。我兄弟还没毛病,不吸不赌不嫖,谁都知道。几多大户人家来说媒,我兄弟都看不中,就等着小红鞋这样的人来配咧。”

  卖花布的又问:“那小红鞋和她娘要是不愿意呢?”

  杨青山凑近了说:“你对明白鹅说,胡十三准备糟蹋她闺女,攻克他们娘俩,只要跟了我兄弟,他们娘俩就算是跳出了火坑,进了福窝了。你这样一说她肯定愿意。”他充实相信自己,一副志在必得的心情。

  接下来说到暗相的事,相不中人一切都是枉然。卖布的想到这一层,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小红鞋领出来,万一她不出门,总不能硬闯吧?她还想到,杨一群以前是不是去过陈家寨,是不是和胡十三有仇,那里有没有熟人,这些都可能带来欠好的结果。她对二人说了自己的担忧。

  杨一群接上说:“这个你不用担忧,你只要指出来哪里是她家就行了。”

  卖布的问啥时候去,杨青山告诉她,明天就走。当下已经是下午,这个时辰再走十几里路,到河滩里去坐船,已经来不及。更况且,去河滩里的路上另有两道河沟,必须蹚水已往。走到河滨天已经黑了,渡船也纷歧定正幸亏那里等着。这些都是不确定的事。当天晚上,杨一群给卖花布的找了个地方住下,还给她一些铜钱,让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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