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祇的挽歌
话说傻子勇力绝伦,这一下山,如那猛虎出涧,势不行当。傻子抡起禅杖,瞄准倭寇就是一顿猛捶,饶是倭寇人数众多,居然架不住虎入羊群,或死或伤或逃,一个个逃上船去。
祈月岛上的战斗已经打响,倭寇的先头队伍已经登陆,沙滩上已是展开了屠杀。屈氏兄弟率领的三十艘小船,尾随着倭寇的大船,也只能是牵制住对方。换做以前,两军船只相碰,屈氏兄弟率领的水军就能跳上对方船只。但这几年倭人的造船水平大涨,船体大了好几倍,船上的武器,能承载的士兵也更多了。此外不说,光是撞那一下,屈氏兄弟率领的船队就受不了。因此,他们只是紧紧追随,不敢贸然贴近。不外,这样一来,就算无法击退敌军,倭寇后头几艘船的登陆时间也被大大的拖延了,从而减轻了祈月岛上的压力。
待敌军的先头队伍一上岸,尉迟北率领的水军从两侧杀出,切向了倭人船队的中间。
云水族人阻击敌人的先锋,帮会水手冲乱敌军的阵型,屈氏兄弟牵制尾部的船队。如此一来,倭国虽然船队规模庞大,却没捞到什么利益,经过了一番猛烈屠杀,也不得不考虑退却了。
就这样,初心帮的水兵,联合屈氏兄弟和端木一族,配合击退了倭寇的船队。事前,许多族人都迁到了祈月主岛,但仍有相当的族人或是来不及,或是不愿意,并没有前来遁迹。战后,陈深所在的船队前往各小岛进行搜救,老主持带着傻子也一道前来,见过了陈深等人。
没想到傻子一见到陈深,便兴奋坏了,直喊:“帝释哥哥!”
傻子口中的帝释,乃是释教神灵帝释天。
老僧人向众人解释:“贫僧法号慧定,我的这位小徒弟俗家名字叫罗士信。他原是南陈遗民,战乱后失去了双亲,由此变得疯癫。但我这小徒颇具慧根,他最喜欢帝释天,整日里对着寺庙帝释的塑像念经,也许是令郎长相颇似帝释,我这小徒才会将令郎误认为帝释尊者。小徒颇有几分本事,今日与檀越有缘,如果陈檀越能将小徒带在身边,不仅能多个助力,也了了老衲的一桩心愿。”
陈深心想,这罗士信原来与我同为南陈人,我俩都失了双亲,命运何其相似,心生恻隐,当下允许了慧定大师。他对罗士信说:“士信,我也大不了你几岁,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以后我就是你哥,你就是我弟。”
“傻子有哥了!”罗士信十分兴奋,但随即又说:“不外傻子还没有找到娘。”
秦琼对罗士信说道:“士信,我与你哥是结拜兄弟,所以我们也是兄弟。我家中另有一位高堂,十分慈祥,你若愿意,与我们一起侍奉老母,你看可好?”
“傻子有娘了,傻子有娘了!”罗士信这些欢喜起来,“傻子现在有娘,有师父,有黄脸年老,另有帝释天哥哥。”
秦琼一听这称谓,差点没乐出来。
陈深道:“士信,我叫陈深,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什么‘嗔’啊‘慎’的,傻子记不住这么长的名字,我就叫你‘哥’吧。”
陈深心的话,两个字很长么?不外只要他喜欢,就随他叫去吧。
慧定大师看徒弟有了寄托,松了一口气,口打佛偈:“五行三界不速客,功名富贵未了人。山河有待君临日,归我大雄悟禪真。”
就这样,今后陈深的身边,多了一位弟弟。虽然是一位傻兄弟,但陈深却越看越觉着亲切,觉得如骨血血亲一般,今后用饭睡觉,都是形影不离。
离别了慧定大师,陈深一行人前来离别端木一族。
云女人和水儿早已率几位长老在岸边相候,一见陈深,云女人做了一福:“端木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非几位令郎之力,我族今日灭矣。望将士们在岛上稍作停留,岛上也没有什么物产,但务必留下来用个餐,好好休憩一番。岛上并无他物,日后令郎若有驱使,端木云话付前言,必生死以报。”
陈深不无担忧地说:“这些就不劳女人烦心了,如今贼人虽然走了,日后肯定再来。云水洲经此一战,已经无力抵御倭寇的再次进犯。而且,这次我们能来,也实属凑巧。不知道云女人下一步作何计划?”
“我们族人生生世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如今也只能祈祷他们不再来。若是再来,我们也唯有求亲或是一战而已。”云女人说。
“女人何不率人迁往内陆?云水洲的寺庙,与内陆地域无异。云水洲与内陆本就是同根同源,你们与内陆人,流着同样的血,说着同样的话,只是你们的先辈,出于种种原因踏上了这片土地,今后与大陆之人相阻遏。”
“这……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我族人安土重迁,大多不愿离开故土,况且,我们与内陆人的生活方式也很差异。听说内陆官民关系欠好,我怕我们应付不来。在云水洲,我们靠海吃海,岛上所有人都是月神的子民,相处起来很是纯粹。”
这时,水儿对姐姐说道:“之前,我总是以为内陆人很欠好,一会排污水,一会要打仗,总是污染海洋,再这样下去,我们族人都没法过活了。想着要和这些人相处,其实我也不太愿意。但是,我这次出海,也遇到了像陈深哥哥这样的好人,内陆人不全都是坏的。”
陈深道:“云水洲的人视海洋为生命,敬畏大海,掩护海洋,因为海洋是你们赖以生存和生长的地方。对于物产富厚的内陆人而言,海洋只是辽阔世界的一小部门而已。你们阻挡他们太过打鱼,生长工业,这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愚不行及的事。”
端木云道:“可是,我们一直信仰月神,月神掌握潮汐之力,不仅能为我们带来资源,也能为我们驱散那些有企图之心的贼人。可以说,我们族人的命运,与月神息息相关。”
“我想我可能要唐突女人了,这么多年来,掌握这云水洲命运的难道不是这里的族人,而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神?”
“陈令郎,请不要这样说。请您不要质疑我们云水洲族人的信仰,如果说无能,那也只是我这个祭师,没能感召大自然的神迹而已。”
这些话在陈深看来已经有些迂腐了,他本待不理,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拂衣而去,那这里的民众,多数会沦为倭人的刀下之鬼。他据理力争:“什么是信仰?信仰就是人心中的善念。女人作为祭师,你的责任是让族人免于受苦,如果你把信仰当做让族人忍饥受饿,甚至面临屠戮的理由,那就是莫大的罪孽了。”
端木云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陈深继续劝道:“我不相信,如果月神有灵,她会愿意你们死守在荒岛,蒙受饥馑,遭受祸乱?这是月神想要你们去坚守的?云水洲族人如此敬仰月神,为什么她还要发动女人之前提到的狂风海啸,让你们族人流离失所,甚至一命去世?无论如何,能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陈深缓了缓,似乎适才情绪有些激动,于是徐徐说道:“欠美意思,陈深有些话说重了。云女人,陈深究竟是外人,不能替云水洲族人拿主意。适才的话一定让你为难了,但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端木云静静听着,仍是没有亮相。
“经历大乱,云水族人另有许多救死扶伤、修缮重建的事情要做,我们这么多人,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云女人,水儿,告辞!”
云女人和水儿,目送着雄师远去,他们的眼前,是战后满目的疮痍,残缺的废墟,另有无情的大海。
端木云问水儿:“内陆,到底有多大?”
“很大。水儿走了很久,基础没有尽头。哪里有许多我们没有见过的工具,不仅有鱼和海鸥,另有种种各样的飞鸟走兽。那里有比云水洲还大的山,有比整个祈月岛还宽的河。水儿希望姐姐有一天也能去亲自看看。”
“内陆人真是贪婪,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好工具,却还要来抢占我们的渔区,破坏我们的家园。”
“内陆很大,内陆人也许多,有些人是很贪婪,但有些人跟我们族人一样,都很淳朴善良,另有一些,是像陈深哥哥,尉迟帮主那样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好汉!”
“水儿,你觉得陈令郎说得对吗?”
“陈深哥哥的话,水儿有一些没明白,但或许是听懂了。云水洲的乡亲们活得很辛苦,如果有些工具,月神并不能给我们,就让我们自己去寻找吧。”
端木云似乎有些欣慰:“我们的水儿长大了,短短几个月,似乎酿成大人了呢。姐姐从小生活在这里,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水儿,我决定了,我在这里墨守成规地生活了十九年,等这边善后事情结束,姐姐就和你一起去内陆。至于乡亲们,他们愿意去的,就一同前往。”
秦琼看着兄弟闷闷不乐的样子,走到船头劝慰道:“怎么了,五弟,看样子,她们多数是会搬迁了。今后就可以过上安宁富足的生活,你另有什么不开心的?”
“二哥,能不能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也实属难料。你也见过那些被迫落草的良民,见过那些累死在工地上的民伕,他们一点都不富足。”
“……贤弟,通常只能尽力。何须非要想一些没影的事,让自己徒增烦恼呢?”
“二哥,我劝云女人来大陆,只是因为云水洲已不适合生存,并非因为陆地有多好。他们举族搬迁,也是求生的无奈之举而已。”陈深抬头望天,月已隐在白昼的日色之中了,“他们一旦搬离海岛,一个族群今后消亡,一种信仰就此扑灭,一个神祇也今后葬送了。这样的价钱,不行谓不小。”
“贤弟你也说了,海陆融合是一定趋势,月神这样的异教,就算现在他们不搬离,也早晚会消失的。”
“没错,这是我们的看法,一种站在强者角度出发的看法。用强者理论,用生存的威胁去欺压她们放弃一切,我实在兴奋不起来。”陈深心里悄悄立誓:如果可能,如果我有力量,终有一天,我要建设一个新的时代……一个让弱者也有权说话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