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小舅要告退
罐头厂只是大时代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缩影,在今后的革新浪潮里,甚至掀不起一点浪花。
同样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另有许许多多相同生产模式的国营厂。
或许只有海不扬波,潮水退去,厥后人光脚踩在沙滩上享受着明媚的阳光、温暖的海水,不经意间看到被浪花冲刷漏出的斑驳骸骨才气一知半解的重温这段血泪史。
李蓉翻箱倒柜,把鼓囊囊的信封塞到小舅手里。
小舅揭开信封,往指尖吐了口唾沫,认真的清点。
数到“二十”的时候,停住了,看看剩下的票子,又抬头看看李蓉。
“姐,多了。”
李蓉端着空碗,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收着吧!”
小舅手足无措,下意识抬起左手挠头,盯着脚面,局促不安的说:“我不能要,你说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也说了,我是你亲姐,你是他亲舅。”冷冷的甩下一句,李蓉端着碗往小厨房走。
“小舅,听我妈的,收着吧。”唐宋接过话茬,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啥,谁家挣钱都不容易,但你外甥这钱来的真没那么难。”
小舅明显不信。
“这五千五百块钱里边,五千是市里和县里给的奖励,五百是学校给的奖励,用你的话说,是我这个高考状元的荣誉,我再荣誉,也总归是你外甥不是?外甥的荣誉,就是小舅你的荣誉。”
小舅语塞词穷,挠头的频率更快了,显然现在心里十分纠结,他又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大原理我说不外你,荣誉我要了,钱不能拿,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小舅的话,就别来这套。”
唐宋说:“有啥区别?”
以前吃了小舅的罐头,总要窝在小舅怀里帮着划洋火点烟,饭桌上帮小舅倒酒,现在长大了,想起小时候的行为都觉得脸红。
“总不能让我给你掐个牛吃吧?”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小舅笑着给了他一脚,虎着脸呵叱道:“二十岁的巨细伙子,丢不丢人?”
“你是我小舅,我丢人了你也不能笑话我。”唐宋抬头看着小舅,继续道:“这些钱,就当是我孝敬你的,你还别嫌多,等你外甥以后前程了,就不是几千块了。”
小舅笑得眼睛都要眯到一块,颔首道:“行,我等你前程,我看看我李本这辈子到底有多大的福气。”
收下钱,舅甥俩都松了一口气。
有些工具,看破不说破,都在默契里。
小舅惦念亲姐亲外甥,无可厚非,但小舅妈也有自己的兄弟姐妹。
两口子过日子,不能锱铢必较,但也得一碗水端平,这些年下来,舅妈心里几多是有点意见的。
只不外舅妈是个局面人,从来没体现出来,再加上大姑姐一家日子简直过得难,同为女人,她有这种共情。
再者,小舅重情义也是加分项。
小舅妈大气,唐宋不能不领情。
亲戚之间走动就是这样,你时运不济,我伸手拉你一把,未来我遇到困难,你肯定也不会撒手不管。
但再是实在亲戚,能帮一时,也总不能帮一世。
在小舅的想法里,别说外甥现在还没前程,就是未来前程了,他也不能指着一辈子吃外甥的,喝外甥的。
他是有手有脚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干这种让人笑话的事儿。
更况且未来外甥总要立室立业,结婚生子,谁晓得外甥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两口养亲娘老子天经地义,但养舅舅......
不管执法照旧民间,都没有这样的说法。
这笔钱就当是他借的。
“罐头厂的饭碗怕是要砸,我琢磨着跟你小舅妈做点小生意,这年头摆个地摊,卖点雪糕冰棍儿,针头线脑儿,包子油条都能拼集着活下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更别说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儿。”
小舅有自知之明,不出意外,他应该在裁员的名单里。
二十多年,他在一线车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来不偷奸耍滑。
但也只剩下勤勤恳恳了,在罐头厂,这样勤勤恳恳的职工太多了,并不是不行替代。
所以效益欠好要裁员的风声刚传出来,小舅和小舅妈两口子就已经开始商量退路了。
唐宋不置可否,如果仅仅是一个罐头厂效益欠好裁员,倒还好说。
要害是接下来几年,大部门国营厂的日子都欠好过。
下岗、裁员成了潮水,大伙都没钱,没人消费,啥生意都欠好做。
失业率升高,游手好闲的人多了,往往也就意味着治安堪忧,这种大配景下,做小生意的更难熬。
大河有水小河宽,大河没水小河干,国不泰,民难安。
“小舅,我觉得你和我舅妈最好能往南边走走,南方时机多。”
小舅摇摇头,不是太赞同。
故土难离,亲朋挚友都在东北,到南方闯荡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归属感。
“再说吧,等厂子里正式的裁员通知下来再说。”小舅强颜欢笑道:“听工会的干部说,省里正在和外商代表谈判,预计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接下来就该发安置金和赔偿款了,等钱得手了,我再和你小舅妈合计合计,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不能好高骛远不是?”
“你是说,省里计划把罐头厂卖给外商?”唐宋皱眉,揉着下巴问道:“谈了多久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小舅把耳朵上那根儿皱皱巴巴的卷烟拿下来,塞到嘴里,点着,用力抽了一口,陶醉的靠在窗台上,抻了个懒腰。
唐宋很认真的说:“小舅,你要是信我的,赶忙和舅妈告退。”
“告退?”小舅睁开眼睛坐起来,语气不善:“我疯了?”
主动告退和裁员的赔偿金纷歧样,他这样的双职工家庭得少拿不少钱。
唐宋说:“外商是傻子吗?”
小舅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罐头厂的情形我不清楚,但应该是不太好。”顿住一下,唐宋自顾自的分析道:“外商来咱们这是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罐头厂那么大的烂摊子,入不够出,人家肯接?就跟赛跑一样,肯定要卸下肩负轻装上阵才气跑得快,才气有竞争力。”
小舅拍拍屁股坐起来,夹着烟头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职工是肩负?”
唐宋没认可,也没否认,劝道:“我要是你,就赶忙主动告退,起个楷模作用,在领导那留个好印象,没准还能多拿点赔偿。真等谈判进入到最后阶段,到时候厂里和外商来回扯皮,就欠好说了。”
缄默沉静了好一会,小舅苦笑着点颔首:“照旧你看得远。”
唐宋说:“你是政府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小舅又下意识的挠着头皮,局促道:“原理是这么个原理,究竟没到那步呢,我咋跟你舅妈说?也不怕你笑话,这种大事,一般都是你舅妈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