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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三百零八章 枯荣

中天 河梁 5302 2023-07-30 20:31:00

  玄元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日,幽都之中,一夜之间,所有的草都在枯萎,而所有的花却都在盛开。

  到了黄昏,那些枯萎的草又重新恢复生机,而那些盛开的花却在凋零。

  九天回灵阵前,上辅睁开了干瘪的眼睛,看着身前的草。

  从枯萎到欣荣再到枯萎,那株草的生死,似乎也成了他的生死。

  他是自愿来到幽都的,岂论是仙是魔,只为更进一步。

  如今,看着这株草,他的心中似乎有所触动,眼里徐徐露出几分坚决,又重新闭上双目调息。

  他不想浪费自己早已不多的时间去探寻这一奇景的来源,不外幽都之中,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究竟是少数。

  大多数人都被这一奇异景象所吸引,纷纷推测起了这一奇景的来源,而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地说,在百年前幽都中也曾发生过一样的事,所有的花卉相继枯荣,连续了整整一个月。

  但是后续呢?没有后续,那个时候的族人还不允许踏出幽都,触目所及,各处皆是这般景象,而在一个月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巴人一族在此地生活了数千年,与陇山中的植物妖族比邻而居,却从未见过这般奇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蜚语蜚语一时四起,甚至有人凭据上古阴阳灾变之说,认为阴阳相距不下,天下将有大乱,而如今是中天人族的天下,能够令这一天下大乱的,肯定是魔主的雄师。

  这一说法切合巴人一族的期望,一时间广泛流传,另有人则说,百年前也曾发生过这一景象,其时幽冥谷中红霞遍天,应该是魔主的雄师在实验突破封印,很快就会降临世间。

  相关的蜚语越多,人们便越是激动,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来到子黍客居之地,向他打探起了魔主归来的日期。

  子黍对这些人的问题一概置之不理,不外内心中也泛起了几分疑惑。

  那些花卉,他早已看过,并没有任何异常。枯萎凋零的,即是真正枯萎凋零了;欣荣盛开的,也是真正欣荣盛开了。问题不是出在这些花卉之上,而是大地深处的一股神秘力量。这股力量在白昼剥夺了草的精华,却又将之馈赠给花;夜晚则剥夺了花的精华,又馈赠给草。

  又过了一夜,枯荣的变化更精妙了,有花无叶,有叶无花,白昼见叶,夜晚见花。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如此细微而精妙地操控每一株花卉的枯荣变化?

  子黍视察了一段时间后,决定去鬼帝祠找白玉。

  白玉盘膝端坐,正在鬼帝祠中静修,在子黍到来之时也睁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你来了?”

  “嗯,这几日幽都的变化……”

  “杜兄以为,这是什么?”

  子黍沉吟片刻,道:“道蕴。”

  白玉徐徐颔首,道:“不错,正是道蕴。”

  子黍道:“你不去看看?”

  白玉抿嘴道:“与我族无关的事,照旧不要招惹了。”

  子黍道:“你欠好奇,照旧说,你早就知道了?”

  白玉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不外我族在今生活了数千年,这般景象,每百年一次,也见过了数十次,留下的祖训只有一条,即是无需理会。”

  子黍挑了挑眉,这条祖训倒是很有意思。无需理会,说明对幽都没有威胁。可将之作为祖训,又说明决不行轻易招惹。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条祖训,单看这草木枯荣的变化,也能知道引起这一切的是如何可怕的存在。

  无论是星君,妖王照旧上古的炼神境修士,想要突破到至高之境,便肯定要接触大道,星君的道还只是种子,只是雏形,影响规模很小,而星神的道却已是完整的大道,可以影响到一整片天地的变化。

  当初他在山村中见到的大雾,即是妖主颜玉的水雾之道,若是她想,甚至可以笼罩整个月湖地域。如今影响着无数草木枯荣变化的枯荣之道,幕后的主宰者即便不是仙魔,那也是无限接近这一境界的存在。

  换而言之,比起子黍目前初入星君的境界,对方至少是触摸到星神门槛的大星君。即便身怀幽篁剑和不死筠竹枝两大神器的本尊,碰到这种存在也只有逃之夭夭。

  不外,若是化身,就不会有这么多记挂了。

  子黍遥望北方,冥冥中能够感受到,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正是幽冥谷……

  “听说又有小我私家出去了。”

  “哼,违背祖训的,没一个好下场。”

  “你说这幽冥谷里到底有什么工具?”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唉,这幽冥谷下不是通往魔界吗?我怎么都想不通,魔主大人怎么会害我们呢?”

  “哼!现在封印还没打开,听说谷中另有什么工具在看守封印,就连圣女大人也不敢深入,光凭他们,那不是找死吗?”

  两名巴人低声议论着,从郑歌的身旁走过。

  近日来,草木的枯荣变化引起了众多族人的注意,当中已经有不少离开了幽都,顺着枯荣变化的景象往幽冥谷探寻,不外至今还没有人回来。

  于是族内便有了另外一些可怕的料想,觉得这些族人统统都死在了幽冥谷,其中甚至另有引气境的妙手。

  郑歌听了这些,却不觉得恐惧,反倒多了些神秘的憧憬。

  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朵夜晚的凄美的花,在神秘的幽静里开谢。生活那样平淡而无聊,每日都像是周而复始的重复,重复着昨日所做的一切,甚至重复着昨日所想的一切,在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又有谁会倾听她的心声呢?谁也不懂,她也绝不会向人提起。唯有在幽静的夜,永恒的黑暗里,她才有她的自由。

  她曾想过,在盛大的魔主祭上死去,留下永远鲜明亮丽的一面,让世人为她的逝去而感应惋惜,可现在又觉得,那还远远称不上完美。魔主祭上死去的族人不止她一个,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有男子,也有女子,虽然一时备受瞩目,可很快也便会被遗忘。

  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外是架子上的衣服,宗祠里的牌位,百年甚至千年都不会变,这般想一想,又是何等的无聊啊。

  也许,她渴望的不是死,而是挣脱。挣脱如今的生活,挣脱如今她早已感应厌烦的一切。而在某些情况下,若是无法挣脱,死,即是最好的解脱。

  世人经常会用死来反抗什么,反抗一个具有权威和职位的人,或者反抗某种神圣不行违抗的制度。她是幽都中的世家巨细姐,从小便锦衣玉食,可却并不被娇生惯养。所有获得的,都要支付相应的价钱,而这一切,甚至早在她出生之前便已经注定。不行违抗,也无法违抗,除了死。死是神圣而自由的,每小我私家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是却可以从容的选择自己的死亡,而且幽都之中另有这样一个划定,自愿加入魔主祭的族人,任何人都不得阻挠其意愿。

  可这也是命定的死亡,对于预料之中的事,她已经感受到了太多的厌倦,如今最渴望的,反倒是出乎意料,反倒是神秘的未知。

  这本就是人性的一部门,有着对神秘和未知最为强烈的恐惧,也有着对神秘和未知最为强烈的探索欲,这些不停枯荣的花卉,便像是某种遥远的召唤,在它们泛起变化的瞬间,便撩拨起了她的心弦。

  有去无回?早已对幽都感应厌烦的她,本也不计划回来。

  于是,在一个满地盛开着鲜花的夜晚,她悄然离开幽都,沿着鲜花铺就的门路走向了幽冥谷……

  两日后,郑歌离开幽都的消息,才徐徐在幽都中传开。

  郑家的人找不到她,一开始也未曾在意,究竟这位千金小姐平素便喜欢厮闹,家中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两日后才反映过来,她也许是离开了幽都。

  在花卉枯荣的奇景发生之后,便不停有族人前往幽冥谷,结果却都是有去无回,于是圣女在三日后彻底启动九幽炼魂阵,将幽都和外界阻遏,无人可以进,亦无人可以出,而郑歌恰恰是在第三日的午夜消失的。

  生死有命,这个时候,即即是郑家之人,也不敢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求圣女重新打开九幽炼魂阵寻找郑歌,在幽都生活得越久,越知道幽都之外的世界有多凶险,若不是九幽炼魂阵,恐怕巴人一族早已在植物妖族的困绕中覆灭。

  生活在黑山之下的祁夷,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听到这一消息后,他站在黑山的山腰平台上眺望,茫茫人海,再找不到那道火红的身影。

  身为幽都之人,他也明白生死无常,可从未想过,她会这般突然的消失,似乎只是一转眼,一刹那。

  明明才不外几日,几日前她还曾泛起在他的眼前,那么年轻而美丽,就如还未盛开的花朵,却突然凋零枯萎……他觉得自己心中,似乎一瞬间失去了什么。

  接下来,即是旷日持久的孤苦,他看着那些还在不停开谢的花和叶,徐徐起了难言的怨愤,跳起来踩,用手拔,甚至用牙咬,可什么也改变不了。

  万千的草木仍是在生长,繁荣,枯萎,死亡。这就是道,谁都阻止不了的力量,天地的力量!

  祁夷就在这样的寥寂和苦闷中,渡过了一日。

  第二日,生活仍是照常,下午的时候,他又在山路上碰到了那些无所事事的少年。

  这些少年讥笑他,讥笑他,甚至辱骂他,殴打他,但是他却不为所动,只是麻木地看着这些人。

  不再感应恼怒,不再感应生气,只是带着一种难言的悲痛和同情。

  他突然觉得他们和他一样,都是天地间微不足道的可怜虫,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靠恼怒和打骂来消磨自己的情绪,难道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他的目光似乎刺痛了这些人的心,一个少年痛骂着一脚踹在他脸上,祁夷不闪不避,被踢得趴在地上,鼻子里流出了血,徐徐抬起头,仍是淡漠地看着这些少年。

  在这种目光下,这些少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是被某个居高临下的大人物审视着,可眼前的偏偏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子。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目光,恨恨地骂着转身离去,明明是痛打了一顿这个可恶的小子,可是他们每小我私家心中却都觉得无比难受,一种无能的恼怒。

  祁夷站起身来,擦了擦鼻子,也不想就此回家,不知不觉间,竟是来到了鬼帝祠旁。

  当子黍走出鬼帝祠时,便看到了这个少年,少年也在看着他,似乎早已期待多时。

  “你……”子黍看着祁夷,狼狈的少年,却目光坚定。

  “使者大人,我想出去。”

  “出去做什么?”

  “找人。”

  子黍看着他,没有多问,转身回到了鬼帝祠中。

  圣女白玉仍静坐在神祠中央,专心修炼,心无旁骛。

  “麻烦把九幽炼魂阵开一道口子。”

  白玉睁开双眼,皱眉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出去。”子黍淡淡道。

  “这个时候,不合适。”白玉摇头。

  “那我自己走。”子黍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回来!”白玉神色严厉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出去。”

  白玉被他的理由气笑了,“出去?你知道这个时候开一道口子,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子黍道:“知道。”

  白玉冷冷道:“为了我的族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子黍道:“好,知道了。”

  说罢,他仍是轻描淡写地转身,走出了鬼帝祠。

  白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心惊肉跳,因为她也能看出,那决不是妥协。

  坐在鬼帝祠中,她勉强闭上了眼,想要修炼,可是体内的真气乱成一团,连一个周天都运行不下去,追念子黍离去时的心情,终于站起身来,朝着子黍离去的偏向追去。

  祁夷还站在鬼帝祠前,只见子黍走出来,淡淡道:“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祁夷点了颔首,并不知道鬼帝祠中发生的一切,直到白玉突然泛起。

  “你真的要出去?”白玉看着子黍,又一次问道。

  子黍没有回覆,目光却说明了一切。

  白玉深吸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祁夷的神色起了变化,转身看着子黍,子黍仍是不答,带着他越过圣女白玉,朝着北方走去。

  白玉徐徐转过身来,神色庞大地看着子黍,突然泛起了一阵无力感。

  她现在才明白,子黍决定要做的事,她阻拦不了。

  甚至,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几多人能够阻拦子黍的意愿,除了他自己。

  最终,白玉妥协了。

  她不行能放任子黍攻击九幽炼魂阵,更不行能在这种时刻与子黍决裂。相较而言,开启一道口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幽都之北,九幽炼魂阵北方阵眼逐渐黯淡,一股生死枯荣之力,马上透过炼魂阵蔓延向整个幽都。

  所有的草木都在加速枯荣,甚至不止是草木,连人也在变化,衰老,年轻,七十岁的小孩,十岁的老人,阴柔的男子,阳刚的女子,一朝满头鹤发,一朝枯木逢春,道蕴的气息越来越强烈,甚至堪比仙灵之力!

  这是幽冥谷深处的存在在突破仙灵之境!

  “快走!”白玉喊着,北方阵眼在最弱的时候泛起一道口子,道的力量侵入幽都,短短片刻,已是人心惶遽。

  子黍展开星域,暂时抵御住那股枯荣变化之力,幽都中的众人这才徐徐安宁下来,尔后子黍带着祁夷穿过那道口子,而九幽炼魂阵也重新恢复色泽,将整个幽都和外界彻底阻遏。

  “使者大人,你……”祁夷怔怔地看着子黍,他不知道,如今走出幽都竟是如此凶险的一件事,为此甚至会影响到数万族人的安危。

  子黍却是淡淡一笑,仍是显得绝不在意。

  这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内心也在不停发生着变化。

  当他照旧少年时,因为打破神祠的阵眼,导致山村扑灭,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令子黍万分自责,于是厥后便有了以天下为己任的想法。那并不是说他有何等高尚,何等无私,认真便一心一意为天下万民着想,他这么做,更多的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弥补自己愧疚的内心。

  可在突破星君,问道本心之后,他对过往的一切,便已经徐徐释怀。

  尽管毁了山村,但他救了清儿,或许这不是清儿想要的,也不是他当初想要的,可是作为交易,小薇并没有失约,他也获得了他想要的,只是支付了他未曾想到的价钱。如果,另有一次重来的时机,一样的要求,一样的价钱,在那种情况下,他仍是会做那一切。

  不怪任何人,这就是他的性情,如今的他顾全的不是大局,不是多数,而是本心。

  虽千万人,吾往矣。

  走出幽都后,子黍便一直维持着自己的星域,否则以四周道蕴之强,祁夷基础蒙受不住。

  很明显,这一切的来源就在幽冥谷,他看了看祁夷,道:“走吧,我带你已往。”

  探索幽冥谷,本就是子黍所愿,而且这一具五行化身即便被灭杀了,也不外是损失他几个月的修为,但对祁夷来说,这却是一场赌上生命的旅程。

  “好……”

  祁夷看着子黍,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不外是幽都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子黍便愿意为他与圣女争执,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来带他走出幽都,这份膏泽,他恐怕永远也无法酬金。

  人生说庞大很庞大,当中充满了种种难言的算计,可要说简朴,有时也很简朴,一句话,一个眼神,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便足以令人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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