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总说我的祖上是英雄,可是他们都说我是叛徒的子女,一个个都看不起我,都来欺负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少年祁夷见子黍离去,终于忍不住向娘亲诉苦道。
妇人神色坚定不移,道:“你的祖上虽然是英雄,他们不识概略,才会这样说,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祁夷抿了抿嘴,最终颔首道:“好的,娘,我知道了。”
他也很疑惑,自己的祖上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家里都说祖上是英雄,可是外人都说是叛徒?到底谁对谁错呢?
只可惜,时间太久了,这个说法,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便一直在流传,到了如今,五花八门种种说法都有,距离真相,反倒越来越远了,连他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祖上到底是什么人,做了什么大事,恐怕他的娘亲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坚信他家祖上一定是个大英雄,而不是他人口中的叛徒。
要否则,他追问娘亲那么多次,她早该告诉自己真相了。
天色不早,祁夷看了看太阳,突然想起一件事,急遽跑出家门,兜兜转转,却是来到了一间山中小屋前。
小屋外围着篱笆,种着一些果蔬,屋顶的烟囱还升腾着袅袅炊烟,祁夷到了这里,如同到了自家一般,进屋便喊道:“乌婆婆,饭烧好了吗?”
“好了,好了……”厨房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纷歧会儿,便见到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端着一大碗白米饭走了过来。
祁夷赶忙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饭碗转身放下,道:“乌婆婆,欠美意思,这次我来晚了。”
乌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祁夷此时已经钻入厨房,坐在土灶下,一边添火,一边道:“今天我去见使者大人了,使者大人对我很好,不外娘亲看上去似乎不太喜欢他。”
“使者大人?”乌婆婆疑惑道。
祁夷道:“是啊,哦,我都忘了,婆婆你平常都不出门。这位使者大人是圣女带回来的,听说是魔主派来资助我族的,可厉害呢……”
“哦……”乌婆婆又去炒菜,什么使者啊圣女啊,离她这样一个普通人太远了。
“咳咳,咳咳咳咳……”祁夷突然咳嗽了起来。
乌婆婆吃了一惊,慌道:“怎么了?怎么了?”
祁夷抹了抹眼泪,又笑了起来,两眼乌黑,“没事,就是刚刚被呛了一下。”
土灶下多是木灰,乌婆婆看着祁夷乌黑的两眼,又笑了起来,“赶忙去洗个脸,把手洗洁净咯,待会儿好好用饭。”
“好。”祁夷转身走出屋子,屋边即是一口井,他舀出井水饮了一口,看到四周的水缸里没几多水了,便又多提了几桶水倒入水缸之中,忙活完之后洗了把脸,乌婆婆早已做好饭在屋中等着他了。
祁夷进屋后,没有先用饭,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饭盒,装了半碗饭,又夹了半盒的菜,用心收好后,这才端起自己的饭碗开始用饭。
乌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己吃的却很少,等到祁夷差不多吃饱了时,又问道:“今天没人欺负你吧?”
祁夷摇头道:“没有,我都避着他们走的,”
“哦,学智慧了。”乌婆婆点了颔首。
“婆婆,我吃饱了。”祁夷放下洁净的碗筷,转身抱起了饭盒。
“路上可要小心些啊。”乌婆婆也不挽留,只是嘱咐道。
“没事,这路我可熟了。”祁夷说着,已是转身踏出了屋门。
乌婆婆坐在屋内看着他,直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下,仍是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山路上,祁夷捧着盒饭,想到还在家中等他的娘亲,不禁低声哼起一支短歌,“木兰花呦,枝头独自开;离家的人儿,谁等你回来?离家的人儿……”
“哈哈,这不是小叛徒吗?”山路难行,前方的路上迎面走来几名无所事事的少年,见了祁夷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小叛徒,唱什么呢?这么兴奋?”
“又去骗吃骗喝了,能不兴奋吗?”
“哈哈哈哈……”
祁夷见了这几人,脸色一变,转身便走。
“诶!小叛徒往哪跑呢?”这几人见他要走,立即围了上来。
“怎么见了我们就走?”
“就是啊,你什么意思?!”
几人将祁夷团团围住,祁夷脸色通红,道:“让开!”
这几人哈哈大笑,哪里会让开,一个个奚落道:“小叛徒,整天就知道骗吃骗喝。”
“见了人就跑,应该叫他小耗子!”
“哈哈哈,他比耗子还精呢!”
祁夷咬着牙关,低头便要从这几名少年中穿过,却被一个胖子顶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哎呦,他撞我!”这胖子反倒大叫起来,指着祁夷喊道:“他敢撞我!这小叛徒敢撞我!”
“胆子大了啊,兄弟们好好教训教训他!”
“就是,让他长长记性!”
一群少年一拥而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祁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祁夷哪里反抗得了,只有紧紧抱着盒饭缩在地上,一时间,身上不知道挨了几多脚。
一众少年见他没有反映,揍了一顿后也有些累了,那胖子拿脚踹踹他,呸了一声,朝他吐了口口水,道:“哼!小叛徒,还敢撞我,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另一名少年道:“打到他妈都认不出来。”
“哈哈哈哈……”
一群少年在哄笑中远去,缩在地上的祁夷微微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徐徐爬了起来。
身上虽然很痛,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拾起饭盒,又踉踉跄跄地往家中走去。
回抵家,娘看到他一身泥巴,不禁变了脸色,“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祁夷道:“今天山路有些滑,我摔了一跤。”
说着,取出盒饭,打开一看,饭菜还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气,递到娘面前,道:“娘,快吃吧。”
他家什么都没有,连灶房也被人砸了,若不是黑山里的乌婆婆看他可怜,母子二人或许连饭都吃不上。
不意娘却很硬气,见他这幅窝囊的模样,手一推,将那饭盒推开,饭菜洒了一地,“有种叫他们来,来把我们母子杀了!”
祁夷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饭菜,又抬头看看娘亲,“娘……”
他的娘看着他,突然两眼通红,哭道:“他们欺负你爹死得早,一个个都不把我们当人看,我就盼着你有点血性,怎么就活成了这幅窝囊模样……”
祁夷低下头,眼睛徐徐也红了。
他知道,是他没用。别人欺负他,他们人多势众,他不敢还手,即便还手了,也不敢使力气,生怕打伤了别人,惹来更大的抨击。
要是他被人打死了,娘亲一小我私家,还怎么活啊……
叛徒的子女是没有人权的,族中没人看得起他,就算有人同情他,也很少会站出来替他这样的人说话,谁都可以欺负他,就算把他打死了,也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而生命对于他来说却只有一次,这个世上,究竟另有几个他在乎的人,;祁夷又哪里舍得下这一切,真的去和人拼命呢?
夜渐深,他的娘亲只是对着墙角默默流泪,他则站在门口,像是罚站。
莫非他的祖上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叛徒,所以他才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和欺辱?
他不知道,头有些晕,身上被打的地方都在疼痛,没过多久,便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当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祁夷想要起身时只觉得满身酸疼,有气无力地躺在草垛上,却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
“你听获得吗?”
那个声音又一次说道,是好听的女孩子的声音。
“他们说你快要死了。”她的声音朦胧而缥缈,落在祁夷的心中,却是悚然一惊。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碰到的,是一对明如秋水的双眸,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眸,看着这双眼睛,便想起了冬天飘落的雪花。
“看来你还没死。”那少女原先是蹲在他身旁的,此时徐徐站起身来,眼里竟然是几分失落。
“你……”祁夷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沙哑,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认出来了,这美丽的少女即是郑歌,她是幽都西南赤山的各人族郑家的千金小姐,两人虽然同在幽都,年龄相近,身份却有云泥之别,她这样的人,本是不应泛起在他这里的。
“能说说你这几天的感受吗?”郑歌见他清醒了一些,便问道。
“感受?”祁夷只觉得头疼欲裂,哪里另有什么此外感受?
“就是……”郑歌双手比划着什么,“就是有没有梦到过什么地方?好比说,上古魔界?”
祁夷疑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郑歌见此,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祁夷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还起得来吗?”娘亲的声音响起,祁夷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却觉得一阵无力,不由得摇了摇头。
娘亲看着他,神色憔悴,叹了口气,道:“我先给你找些水。”
“娘,我睡了有多久啊?”祁夷忍不住问道。
娘亲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屋外。
直到几天以后,祁夷才明白,原来那一晚他昏厥之后,便发了高烧,一直昏厥了三天三夜。若是能找到引气境的族人替他导引体内气血,也许他很快便能恢复,然而他是族人眼中叛徒的子女,基础无人在乎他,又哪里会有引气境的族人脱手救他。
真正救了他的,反倒是失望离去的郑歌。她是赤山郑家的千金小姐,从小修炼,如今已是锻体境巅峰的修为,比起他这种被族人排挤的野小子自然好了太多,若是她真的想救他,只需要些许灵药便够了。
但郑歌却不是来救他的,两人没什么友爱,她也基础不在乎祁夷的死活,她在乎的,是死这一件事。幽都之中,如今险些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每天都妆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人,却整天想着如何死去,还抢着要加入明年的魔主祭,宁愿用自身来献祭魔主。
在郑歌看来,死后的世界才是人永恒的归宿,生命不外是一段短暂的旅程,只是为了前往期待的终点而须要的期待,所以她如今虽然在世,却险些每天都在为了死而准备,妆扮得漂漂亮亮,也是为了以最美的样子走向死亡。
不只是他,每一个将死未死的族人身旁,险些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不是贴心地眷注族人的康健,而是不停问着那些族人死前的感受,以及是否冥冥中感应到了魔界的存在。至于她对他的稍加照料,也不外是想把他弄清醒了,问一问他这几天的感受。
尽管如此,祁夷心中照旧很谢谢她,究竟她救了他一命。
祁夷不会和郑歌一样,认为生命是抵达终点前漫长而无聊的期待,对他来说,虽然险些每天都有人欺负他,但每天都有新的意义。只要还在世,他相信一切都市变好的,就像乌婆婆,一小我私家居住在黑山偏僻的角落里,不照旧每天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吗?这个世上虽然有许多欠好的工具,许多许多,但总有一两样是自己喜欢的,这就足够了。
祁夷并差池这个世界感应绝望,他想起乌婆婆的时候会很开心,看到那些比他小的孩子们嬉戏的时候也很开心,另有郑歌的眼睛,何等漂亮,何等明亮的一双眼睛,要是她真的如愿以偿地死了,他想他会很惆怅的……
娘亲在他这次大病之后,变得更缄默沉静寡言了,很少与他说话,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然后把他赶出门去。
祁夷也不愿一直留在家中,平常没事的时候,便会到乌婆婆那儿资助砍柴做饭,下午则会悄悄地爬到黑山的一处平台上,远远望着山下的人,或者说,是那一道穿着火红石榴裙的身影。
他只敢远远地望着,每天看上一眼,就感应很满足了。
他不会和她说话,也不会靠近她,甚至不会引起她任何的注意,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像他这样的人,在幽都中,也许另有许多,就像萤火虫在暗夜里追逐月光。
他本以为他与她再无交集,直到一个传说传遍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