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机关算陈时择良木
明白归明白,夏尊宝并未将实情告诉贾琏。
平儿送钱过来时说过一句话,不起眼,但很重要。
她说这笔钱以后月月都有。
这一结果,王熙凤肯定从中出了力,因而凤姐这笔回扣吃得明目张胆,并不担忧夏尊宝会拆她的台。
拆穿了这笔钱以后就没有了,凤姐料定他是智慧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这即是凤姐的精明之所在,让人不得不平。
正因为背后这些牵扯,夏尊宝不愿在银子上多说,只对贾琏道:“暂且不办什么事,仅为买上几张嘴,用来打探打探消息,应该差不了几多。”
贾琏不知其中深浅,颔首不再言语。
兄弟两个相识至今,巨细聚会见过多次,若说交心,那是一次也没有。
夏尊宝有意拉他入座叙谈一二,却不防贾琏立即要告辞。
细问缘由,才知道今日贾珍在贵寓治了东道,请的人除了贾琏,另有神武将军冯唐的令郎冯紫英,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景田侯之孙五城戎马司裘良,都是有驱使在身的八公一脉。
此事夏尊宝并不知情,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对宁国府而言,夏尊宝属于遗珠还椟,虽然是喜事。可怪就怪在,四王八公似乎基础未曾理会。
在张望,照旧在抗拒?
夏尊宝不知,但也不能为难人家贾琏,便爽快放人,让他前去赴席。
不多时送走贾琏,夏尊宝就便躺在外屋塌上。
正好锦月和琥珀提来食盒,见到主子鸠占鹊巢睡在外屋,连被褥也懒得盖在身上,难免又是一顿埋怨。
“二爷要睡就去里屋睡,下雪了天冷”,琥珀放下食盒就要叫醒夏尊宝。
锦月拦住她,上前摊开两层锦被盖在主子身上。
琥珀道:“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锦月摆摆手,示意无妨,将食盒提到里屋火盆边上。
其实夏尊宝基础没睡着,他就喜欢赖在锦月床上享受那股子香气。
如那九里茉莉,和可卿身上有些类似,不外可卿的要稍微浓郁些。
见两个丫头都去了里屋,夏尊宝蹑手蹑脚爬起来,来到屋外捏了两个雪团,藏在背后跟进里屋。
趁锦月和琥珀正在拨弄火盆,他一手一个,将雪团塞进她们脖颈,随之哈哈大笑。
因为突如其来的凉意,两个丫头像受惊的鱼儿,慌忙不停往外拨弄。
好一会儿才清理洁净,琥珀见主子还在幸灾乐祸,气得把手帕扔了已往,然后叉腰直翻白眼。
锦月不忿道:“我们可有两小我私家,小爷应当心点,实在打不外,外头另有六个。”
“对对对,我们也出去捏雪球,二爷千万别跑”,琥珀作势往外冲。
“不跑是傻子!雪一化开都是水,你们身上的贴身短袄都换换,千万别着凉”,夏尊宝一晃没了人影。
锦月追在后面喊:“都晡时了,还没用饭!”
夏尊宝头也不回:“约了人,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这倒是实话,他简直约了人,国子监陈时。
年前陈时给夏尊宝送了二两银子年礼,至今让他影象犹新。
当日他在贾政面前提到延请先生一事,想来国子监的太学生陈时,给他和贾宝玉当老师绰绰有余。
夏尊宝并未选择在贾府见他,因为这人的年礼也并未送到贾府来。
其中意味很是明显,陈时攀附的并非贾家。
此事也不难理解,一般的念书人,多数和勋贵不太搪塞。
有些没有出路的念书人宁愿投身阉党门下,也不会甘当勋贵走狗。
因为阉党背后是皇权,附身其上丢面子不丢里子。而勋贵和文臣相互勾连,怕不是要造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问题在于,夏尊宝是什么,阉党照旧勋贵?都能算,但都不那么名至实归。
因初二回过夏宅,此时回来只陪了一会儿老母亲,他便独自来到书房期待陈时。
一个丫头进来奉茶,却是个新面孔。
夏尊宝上位端坐,看向那个丫头说道:“抬起头来,可认得我?”
那丫头依言看过来,马上受惊不小:“令郎是……小蓉大爷的挚友?”
夏尊宝笑道:“我现在是他二叔。你被荣府撵出来,我让人将你买回,可以说西边出,东边进吧。”
“令郎记得我?”丫头问。
“你叫茜雪,我在宝玉屋里见过你一次。另有,夏宅这边都称谓我小爷,在东府则叫我二爷”,夏尊宝接过她手中茶盏,却迟迟没喝。
茜雪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问。
夏尊宝道:“你在荣府之时,和二太太比力亲近吧?”
茜雪倒一ǖ诚,颔首默认。
夏尊宝这才喝了她的茶,面无心情道:“往后宁荣两府与你无关,我在这边不常住,你就在太太屋里伺候。”
茜雪应是。
两人一时无话,夏尊宝从身后格架随手抽出一本书,掀开细看,原来是唐代欧阳询等人编纂的《艺文类聚》。
此书素有“唐代四大类书”之名,其中收录有东晋才女谢道韫的诗作,因而他想起另外一小我私家来。
约莫小半时辰,书房外有人高声道:“国子监陈时令郎来访。”
茜雪连忙上前打帘。
未几有位弱冠青年进来,身形清癯,蓝布衣衫边角泛白。
如此大雪天中,这人身上竟不着棉袄,脸上冻得铁青。
夏尊宝连忙招呼他在火盆边上坐了,让他驱驱冷气再说,转头又让茜雪端来滚烫茶水。
陈时接茶的手忍不住发抖,但面对茜雪时却微微一笑,士人风度犹在。
稍稍暖过身体,陈时忙着起身道:“姑苏陈时,见过夏令郎。”
叙的是乡谊,而非相互眼下身份,这位陈时认真有趣。
夏尊宝哈哈一笑:“所谓他乡遇故知,陈兄就不必客气了。”
陈时也不忸怩,自述门庭后便坐了回去,待饮过一口滚烫茶水后道:“不瞒令郎,我身上最后二两银子,年前已经送了过来,是以窘迫至此,望令郎勿怪。”
夏尊宝岂会在意。
古往今来几多将相起于微末,发于卒伍。
君不见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都不稀有。
陈时能劈面说出最后二两银子之事,足见其决绝坦陈,夏尊宝也不惜对他同等相待,“不瞒陈兄,你肯折节与我相交,确实令人感动。但此时我也拿不出高官厚禄来,只缺一位西席,陈兄可愿屈尊就任?”
“今儿来,我就做好了相伴令郎的计划”,陈时答得半点不含糊。
夏尊宝问:“国子监的学业中途而废,岂不行惜?”
陈时道:“在下十六中举,如今已蹉跎九载。即便再怎么潜心修行,奈何佛不愿渡我,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所以在下想来令郎这边碰碰运气。”
夏尊宝有些惊奇:“我也不是什么参天大树,陈兄不担忧错栖朽木?一时选择容易,只怕再转头时已是百年身。”
陈时直视夏令郎良久,目中有奇异光线,似兴奋,又似渴望。
最后他终于笃定道:“在下幼时师从家父,于面相占卜有些心得,若没看错的话,令郎并特殊人。”
夏尊宝愕然,继而和他相顾一笑。
他还特殊人?俗得不能再俗的纨绔一个,陈时真是白瞎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