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五十年梦醒,似是故人来
若问程真心里是否畏惧,答案自不待言。
哪怕是少林方丈在此,当这刚刚掣出全力一击,气力大减之时,撞上自称已有千年道行的绝顶大妖。
说不定转念便把少林卖给对方,展开一苇渡江的绝妙身法夜奔逃命去了。
程真却没有逃跑的选项。他先前中了幻术,察觉异状时,女子与他已离得太近。
哪怕一苇渡江快如电光石火。
可也难保眼前女子,不明白两手拨乱时间、空间感知的幻术。
与其落荒而逃,倒不如镇定以对,尽可能对女子了解更多。
哪怕是死了,也不至于作个胡涂佛。
换作是少林寺此外僧人,就算知道这原理,也没可能体现出程真的定力。
全因程真真灵深处的佛陀金身,哪怕受他肉身所限,发挥不出来全力,却无改其位格超绝,立于空门乃至整个修行世界规则的巅峰。
自天地初开,岁月悠悠。
得以立教称祖,为后世修行之人树立起通天岑岭的三位,并非是生而具备妖异神通、强韧气血的妖族,而是生来弱小的人。
程真所得的佛陀金身,一开始也非天赐而得。
熔炼金身法相途中的无数劫难险阻,非大毅力大意志无法克服。
女子似在程真目光之中,窥见金身自然散发的一缕坚决意念,一时竟微微恍神。
低眸看时,果见五爪上仍残留着清理那群佩剑废物时染上的血迹。
娇笑一声道:“是奴家失礼了。”
当下自丰满怀里摸出一个小小银瓶,以昆仑山上的清泉水洗净十指。
程真也没乘她缩手飞快夺去烧鸡,而是冷冰冰地盯视着她。
暂时以无聊话蒙混已往,不代表这事就能轻易揭过。
稍有不慎,下一刻即是尸横就地。
混沌初开,白狐狸精?
程真从未曾听过这名号。
佛道儒三教有着不成名的共识,轻易不会向门生提及诸般妖魔鬼魅的名号根脚。
对于那些强大隐秘的存在,仅是道着名号便足以招来注视,厄运凶机就此临身。
人族的修行强者,相较妖族原本多出甚多。
却始终没曾将某几尊作下无数杀孽的大妖擒拿诛杀,正是因着大妖的诡秘特性。
女子自道名号,是起意灭口,抑或是有恃无恐?
“左右自称有着千年道行,见过我少林先辈。”
“却显然并非已在嵩山停留千年,而是近日蓦然回归。”
“所为,何事?”
女子微笑不语,与程真的目光稍一对碰。
双手已将烧鸡撕成两半,任油脂流了一地。
自取一半后,把另一半递给了程真。
程真见她笑意明媚,也不迟疑,接过烧鸡,一口咬下。
对方要取他性命,用不着在食物上使手脚。
而且这口自他来到此世以来所吃的第一口鸡,确实鲜美得教人忘却他事。
一人一妖就这么静静地吃着烧鸡,片刻前的紧张肃杀就似未曾存在。
晚风徐徐拂动轻叶,夜月透不穿重重树海,只在树林外的空地上映出一片灼烁。
女子吃得很慢,细吞慢嚼品味着肉中鲜味,半点不像是饿了一千年的样子。
突然抬眸一笑,说道:
“这一千年来,奴家简直不是一直身处嵩山。”
“那群使剑小子自夸的剑气,不值一提,人皇的佩剑落在他们手里,也不外是废铁而已。”
“但少林,至少在从前,承载着神州空门气数的一大部份。”
“奴家与三教气数为邻,神念受压,并欠好受。”
“若不是五十年前那场变故,牵连得奴家甜睡于这山上,大师也没时机请奴家吃一口烧鸡。”
谁要请你,程真心想,要不是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地轮着搞事情,整只鸡都是我一小我私家的。
不外,五十年前导致少林衰落的那件大事,竟然能牵扯到一头道行少说也有数千年的大妖。
难怪方丈和诸位首座们,既未以文字笔录,更从未曾向子弟提起当年之事……
是与妖鬼邪魅之流相关的事情吗?
女子看出他眼神之意,笑道:“大师可别胡乱把当年变故怪到奴家头上。”
“自奴家醒来这段时日,何曾伤过少林僧众、爬山游人?”
“哪怕不长眼的小子们到奴家头上动土,奴家也是先施以幻术,给他们就此离去的时机。”
“可既然自觉斩妖除魔天经地义,给了生机不抓紧,那就别怪奴家快刀斩乱麻,也免得日后牵连更广。”
女子眼眸闪过一抹冷意,使得娇媚笑意瞧着越发危险。
程真对嵩山派那群混账的生死没有兴趣。
照旧那句,以女子的道行,要对少林倒霉基础用不着虚言骗他。
“贫僧已往曾识得一名不近人情,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僧人。”
“明知善妖从未害人,只是隐居民间与所爱人族为伴,却大动干戈逼得璧人疏散。”
“似乎除得一头妖魔,就足以使他在佛前功勋多添一笔,将那妖尸成山,堆作他的道果。”
“最终。”
“逼得那善妖不得不震怒,水淹江南千里之地。”
“这般孽数,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可以制止?”
女子觉得这故事颇为有趣,说道:“若然那僧人相信善妖确有善性,不去为难,自没了后续纠葛。”
“可惜人心自古最喜怀疑,就是人族之间亦难有信任,又怎可能相信非我族类的妖族,能与人族共存不生事端?”
她眼波在程真脸上一转。
“大师之意,奴家自然明白。”
“之所以在山上蹉跎,不外是为了履行与故人之约而已。”
“约定之期一到,奴家自会离去。”
“妖不似人,言语既已出口,若然忏悔心性必遭反噬,今后再难得证大道。”
“因此大师若要奴家背约早日离去……”
女子放下吃得干洁净净的鸡骨,神色恬静。
“唯死而已。”
是谁的死?
不必多言。
女子离去已久,程真仍坐在原处,思索着她走前留下的言语。
“今日奴家只是一缕分魂在此,而大师也不在状态,哪怕僧人要伏魔,也不争在这点时候。”
“只是有一件事,大师似乎会有兴趣知道呢。”
“五十年前酿成变故的元凶,不是妖魔鬼魅,而是少林寺自家的僧人喔。”
她说至此处时,笑容份外甜美难测。
“那位害得奴家在山上睡了五十年的僧人,与你长得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