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放弃
琉璃塔内灯火长明，盈盈烛光映在凌幼瑶脸上，明明悄悄中，似乎能看见她眼底的愁思。
片刻后，她突然说：“主持，我想请您为我算一卦。”
原本闭着眼沉思的九云听到这话，倏然睁开了眼，大片阴影投在他眼下，那清明通透的双眼显得有些昏暗不明。他没有允许，只是缄默沉静着走到一旁。
半晌后，才听他沉沉开口：“王妃恕罪，贫僧再算不了卦了。”
“这是为何？”凌幼瑶疑惑地看着他。
外间风雪已停，银白大雪笼罩了整座佛光寺。九云站在楼边，俯瞰而下，望着那黑白明白的山林入迷，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影象，神情似哀似惋。
“十七年前，贫僧游历江南，见天显异象，凰星入宫。寻寻而至，最终到了淮州。”
凌幼瑶一怔，心中徐徐浮现起一个骇人的想法。
九云继续道：“贫僧在淮州停留三月，只为找出那天降凰星。功夫不负有心人，贫僧总算找到了那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常氏。其时，常氏胎像不稳，医生说隐有滑胎之兆，凌安年心疼孩子，便让人尽力保下此胎，可吃了许多药却无大用。直到常氏那日外出，在淮州城遇见了四处云游的九云大师。
九云见到常氏时，一眼便认出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
“天降凰星，休咎相依。得善者，则为福；择恶兮，恐为灾。”九云眺望着远处，眸光黯淡，“贫僧曾告诉那妇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天降凰星，若是引之向善，必将扶摇直上。可未曾想此言竟成了悲剧的开端......”
凌幼瑶面色庞大，凝眸不语。
常氏因凤凰命格生了贪念，在凌泠心中扎下一根欲望的高枝。若非天生凤凰，她又怎会千里迢迢上京来？最终却因凤凰命格惨死于冷宫之中。
昏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呼哧声，伴着九云的轻叹：“令嫔娘娘的事是贫僧之错，王妃若要怪罪，贫僧无怨。”
凌幼瑶眉心微蹙，却无半分怨色，道：“世事无常，岂有绝对？堂姐之所以会走到那般境地，全是她存了不应有的心。主持之言本是提醒，可婶母却视若无睹，只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说到底，不外是命运弄人而已。”
九云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奇，随后又平缓下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能得王妃宽恕，贫僧谢谢不尽。只是今日夜已深，王妃还请回吧。”
凌幼瑶颔首颔首，没有多留，转身下了琉璃塔。
等她走后，站在原地的九云才缓慢挪动法式，慢慢检查过塔中灯油，才呢喃着法号离开了此处。
积雪压枝，黑夜将明。
天降凰星是真，休咎灾兮亦是真，只不外这番话比预料中的来得要更晚些。
依旧是雪天，推开窗望去，庭前那株红梅仍旧清艳。凌幼瑶自琉璃塔回来后，便一直心事重重的。傅云绰赏梅的心思也被谢渊亭搅没了，在佛光寺住了两天后，便决定启程回京。
下人们收拾工具时，顺带将谢渊亭绑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谢渊亭神色自若，悠悠然坐在软垫上，若不是他手腕上戴着长公主为他量身打造的纯金手环，凌幼瑶差点以为两人已经和洽了。
傅云绰见着谢渊亭这样，冷嗤一声：“你不是不愿意留在公主府吗？现在上本宫的车作甚？”
谢渊亭一本正经道：“殿下饶我不死，我自然要酬金殿下，可我身无分文，思来想去，也只有回到公主府继续服侍殿下了。”
傅云绰被他这副厚脸皮又自恋的模样气得牙痒痒，恨恨道：“本宫何时要说过放过你？本宫不杀你，只是不想玷污了空门净地！”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他徐徐起身，跳下了马车，似叹息着轻笑道：“本以为尽心尽力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会换来殿下一丝怜惜，没想到最后照旧我输了......”
傅云绰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推断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尔后听他继续道：“殿下，我这人素来惜命，如今你既要杀我，恕我不能认命......”
话音落，地上瞬间散开层层烟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凌幼瑶连忙护在傅云绰身前，“殿下，小心。”
傅云绰却淡定至极，道：“本宫照旧低估他了，下次得叫人再打副脚链才行。”
凌幼瑶愣了愣：“您是故意放他走的？”
缭绕在周身的烟雾逐渐散开，可眼前早已没了谢渊亭的身影。
“一个心不在此处的人，强行将他带回去又如何？”傅云绰冷哼一声，对谢渊亭这种花招见惯不怪，抬脚上了马车。
凌幼瑶无奈，两人心里明明都相互牵挂着对方，却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长公主那日在雪地里痛哭，她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见谢渊亭一直站在远处，便没有已往。果真，等到最后谢渊亭照旧心软了。
傅云绰一直以为那天见到的人是谢渊亭，可凌幼瑶知道，那人并不是谢渊亭。
如此想着，不禁抬头望向佛光寺的偏向，隐约能看见那座琉璃塔耸立与苍山白雪之间，想起那夜曾在塔下见到了暮流春。他容貌平平无奇，一袭白衣却衬得他不染凡间，宛如谪仙。唯有那一双寡淡冷漠的桃花眼能让凌幼瑶看出他与谢渊亭的相似之处。
南疆的国师与长公主之间又会有怎样的联系？
凌幼瑶暗自思忖着，计划等回去了，再好好问一问傅明诀。
公主府的马车声势赫赫离开了佛光寺。彼时，琉璃塔上，暮流春与九云并肩而立，望着车队在漫漫飞雪中渐行渐远。
随后，暮流春主动开口：“多谢主持替我隐瞒。”
九云道：“世间情为苦，亦有它的美妙之处。施主既选择了放弃，只望你来日莫要忏悔才是。”
暮流春神色未变，照旧那般漠然，“我已放弃过一次，又怎会在意第二次？”
这世间风云万变，可始终稳定的却是那掩藏于深处的污秽阴谋。
曾经铁甲破城门，鲜血染青砖，午夜梦回之时，那凄厉的惨叫似乎就在耳边。他做不到放下，也不忍责怪，便只能选择逃避。
至于往日的那些美好，便当做了一场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