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咆哮、砭骨。
松仙扛着一段绳子,绳子系着一坛酒。他翻越冰川,被冻结的巨浪。他知道这里曾是海洋。
但平静的海面如今变得狰狞,酷寒的海浪此起彼伏,却不再汹涌,只是化作一座座高山,像一阵阵号哭。
年老的旅者用双脚翻阅冰山,趟过寒谷。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劳累。透过厚厚的白须化作白雾的呼吸始终匀称,不急不缓。
终于到了,松仙望着眼前巨大的立方体冰锥,只是曾经把百面千相一并揉碎的冰面如今什么也照不出来,他只在透明的冰锥里看到一道迷茫的眼神。
他敲了敲冰面。门开了。
下着雪的世界本就昏暗,门扉后未曾点灯的屋子积累了一夜的昏暗。姜泽披散着头发,脸色明显不太好,他堪堪作了个揖,连问候的话都没力气说。
姜泽转身要回屋里,却被松仙拉住。
“诶诶,别走啊,没看到我提着酒来的吗?”
姜泽转头,一潭死水般的眼神看着那坛老酒。
两人在院子里席地而坐,看清晨的雪飘落。
酒坛开盖,松仙挥手,陶碗凭空泛起在两人手中。
他也不考究,直接用碗在坛里捞,接着一饮而下。大叫一口浊气,眼睛似乎也就此明亮。他看见姜泽还在发愣,便抓起他的手,效仿自己也从坛里捞了满满一碗。
“喝。”似乎一切慰藉都不如一碗清酒有用。
咕咚咕咚。姜泽也一饮而下,他感受喉咙很辣,肠胃很烫,一团火隐隐地燃烧着。但还不够,他清醒地渴望失控。
再一碗酒下肚,于是火旺了起来,融化心里冰封的语句。
“老先生,我想我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人了。”
无言,但松仙投来视线示意他接着讲。
“我很难想象,如何忘记那一封封信,很难想象,如何在提及那个名字时不感应忙乱,不......掉眼泪。”他突然笑了一声。
“我是不是很懦弱?”说着,他擦去滑落至脸颊的泪滴。
“我想我只是......”他看向白雪,“我只是感应歉仄。”
“我本以为我可以给她带来幸福,你知道吗,我甚至还想过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登门造访把她娶回来。可我只是......”
“是她痛苦的缘由。”他说出这句话时感受心里空了一块。他又想起她说的话,每想起一次心便痛一次。
他突然又笑了。
“而且,人们会怎么看她呢?未来再有媒人为她说亲,谁又愿意娶一个有这样的已往的女子呢?”他低下了头,似乎这样就能掩饰哭泣的声音。
“我想,如果我忘记了今天的一切,我会咒我自己。”他的话语里带着莫名的恼恨,似乎未来的他已经与现在的这段已往一刀两断,在谈论起这段在家乡的情缘时绝不在意。
姜泽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他红着脸,喘着粗气,脑袋里像有两面鼓在敲个不停。
酒劲上来了,这滋味很欠好受,险些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但他还继续喝。咕咚。咕咚。
无言。姜泽知道自己已经喝醉了,那么再说即是失言。
“你忏悔吗?”
姜泽想了想,摇头。他的脸上挂着昏暗的笑。
“我为何忏悔呢?”高昂。“我又为何不忏悔呢?”降低。恰恰说明他醉得不轻。
松仙点颔首,不知是在认同他醉得不轻的说法,照旧在理解姜泽深如沼泽的迷茫。
“我年轻的时候,有两位挚友。”
“厥后他们死了,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在场。死得并不色泽。我经常觉得他们的死归罪于我。”
他难得地在语气里带上一个千年老人应有的沧桑。
“再厥后,”松仙拿过姜泽的碗,盛满,再用自己的碗,盛满,“我把该走的路走完了,该报的仇报完了。”
“转头一看,哈,了然无感。”松仙大口痛饮。
“你该上路了,等你把路走完了,再转头看看,说后不忏悔吧。”
“但今天,且喝他个痛快。”
咕咚咕咚。两人举杯对雪,咽下苦酒。
瞻晋城,夕月楼。一场聚宴,一桌佳肴。有美人奏乐,舞女助兴。同桌的个个长衣飘飘,都是神仙。却是无言,齐天门的长老个个阴冷静脸,不动嘴,也不动筷。
坐于最上席的,看去最年轻的那位,赏了好一会舞,突然哈哈大笑,徐徐放肆起来,甚至弯下了腰。
“哎呦,歉仄歉仄,一想到乾元刚回来时那副憋屈的心情,我就想笑。”
乾元涨红了脸,显然不是很兴奋大长老的揶揄。“大长老,此事可不止是关于某的颜面,更关于宗门的颜面!丢了姜泽这枚棋事小,我门的事务却被他人加入事大啊!”
“知道知道。”蒋泓锦撇了撇嘴,照旧满脸的不在乎。他拿起筷子,“吃啊,菜都上齐了。”说完,率先出筷,夹走剁椒鱼头最肥的鳃肉。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照旧端起了碗,动起了筷。
“嗯。明月派这次,确实是太过,以前暗戳戳地搞我们,也算不得什么,这次竟直接跳到脸上来。太过,太太过了。”蒋泓锦摇了摇头,似乎很失望。
“诸位,有想好怎么应对吗?”
照旧没人说话,良久才有一位长老拱手起立。
“大长老左右,某认为明月派所为,乃是一次试探,试探我门容忍之心,若是按兵不动,其定得寸进尺。某建议,登门质问,以表决绝。”
“蒋泓锦用淡漠的眼神审察着那张和他同样年轻的脸,笑了笑,向下挥了挥手掌,那位长老得令坐下。“杨立刚坐上这个位子,敢于说话,是好事。”
“只是这事没那么简朴。”他举筷,夹走一块红烧肉。
“明月派掌门,我了解他,虽然他看我差池眼,但一件事没有两处以上的利好,他绝不轻举妄动。那么,这件事,除却恶心我们外,谁可看出利幸亏哪?”
“南地。”陆权说话了。
“哦?”
“姜家一着,我门早在十几年前布下,为抢占南地物料。十几年前明月派何以不动,今日何以动了?老朽认为,在于时局。”
“当今时局,先帝崩殂,新帝上位。朝廷需除旧迎新,无心四野。恰此时,南地有乱,灵气苏醒,虽不成气候,倒确可利用。乘早得制,乘早得利。此时断了我门与南地唯一的联系,日后明月派再想做文章,便容易许多。”
蒋泓锦轻轻拍手,赞许道:“陆长老说得好啊,那在你看来,下一步,如何做?”
“依老朽陋见,不宜与明月派撕破脸皮,但在南地,不行不结构。应设子门,联络新兴子弟,若反叛势起,我门尚有一应之力。”
“好,就这么半。”另有几位长老想发话,但蒋泓锦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俨然是拍定了主意。
陆权慢条斯理地吃着。雨的气息从窗外透进,老人的视线从窗内投出。乌云滔滔,不见金阳。
南方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