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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江戴月

第四章

孤江戴月 终诩 1474 2022-07-26 13:52:54

  这条山路姜泽走了无数遍,所以摔下来的时候他很惊讶,可能是因为今早的雾太浓,可能是犹豫的脚步被山路拒绝踏入。

  现在,他跌在地上,举目望去是一片漆黑。他四处摸索,摸到一面墙,墙的质感像是古老的长着苔藓的石砖。他扶着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动,或许摸索出这是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中央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是一个大盒子,或者说,棺材?他摸不到天花板,但就他摔下来时的感受来说,应该不高。

  他打了个冷战,感应毛骨悚然,不会是闯进人家的墓室里了吧?

  这时,房间中央的棺材亮起一道幽光,一个透明的身影徐徐凝练、升腾,化作一年老羽士模样。身影睁开眼睛,是空洞洞的玄色。

  姜泽的冷汗浸透了里衬,他在发抖。他感应眼前的幽灵在注视着他。

  那幽灵徐徐迫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姜泽。他突然开口,说:“老夫名唤御海仙君。三百年前,吾死于魔教之手,本了无烦恼,惟恨无人以继,故留一绺残魂于世,望传毕生心法与有缘人。

  三百年了,所幸照旧遇到了你,有缘人,可否了却我这一桩遗愿?”

  姜泽强压住恐惧,略一叩首,起身说:“不才活该,扰了左右清净,左右美意我已心领,只是不才实乃一贱村夫,无意修仙,唯有拜谢,恐求左右放我出去,他日必立碑建寺以报。”

  幽灵缄默沉静了一会儿,说:“恐怕不能如贤弟所愿了,这空间原是我的心愿缔造而成,四面闭塞,上下不通,只有我的心愿告竣,这片空间才气消失,贤弟才气出去。”

  幽灵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情感,但姜泽却从话里听出威胁的意味。

  “望贤弟三思。”说完幽灵便消失了,留下满房间的寂静。

  “这种来路不明的机缘才最要人命啊。”姜泽想起松仙自顾自说的那些故事,许多是江湖爱恨,大多源于机缘巧合,却也有不少,是贪图捷径的少年因为伪装成机缘的陷阱形神俱灭。

  既然出不去,索性借此时机理理思绪。

  黑暗模糊了时间,姜泽腹中那徐徐加重的抓心挠肺的饥饿感成了时间新的怀抱。

  人往往只在最接近死亡时才会开始认真思考生死。十年前那场火灾后他为死者而活,他渴望为死者而死。松仙救下他时他只渴望在世,恼恨是疯长的毒草,很快掩盖了后一种渴望,掩盖之后,他在世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死去,他无数次梦到,他倒在血泊中,满身是自己和对头的血,他在快意中死去,却在惊悚中醒来。

  他或许确实是怕了,却恐惧于认可恐惧自己,这是对逝者的不敬。

  可就此赴死,不亦是对生者的不义?

  姜泽躺在冰凉的石砖上,在临近死亡的地方思考生死的意义。

  追念已往,他在恼恨中走了十年,可除去时有的噩梦,他过得并不十分辛苦,时间是一片沙漠,无论投下的那捧沙子浸了几多血泪,终究不外一粟而已。行走在荒芜里,如何让最初的恼怒始终鲜活,跳动在稚嫩的心脏?

  回忆。无数次的回忆。他把沙子连同血泪含在嘴里,苦咸刺痛他的唇舌,他借此不向时间屈服,去奔赴灼热的落日。

  可落日太远,脚下的粗粝太过滚烫。他听到一个声音召唤着他,幻觉是这类召唤通用的称谓,它们引你去往徒劳的歧路,令你向幻梦睡去。

  可这声音锲而不舍,描绘着荒原之外的景象,告诉你落日之后,另有月亮。前方不必是黑夜,月光不会灼伤你的皮肤。你启程时肩披的那片霞光,曾经也伴着星星,赞美月亮。就此转头吧,你有多久没好好享受一个月灼烁亮的夜晚?

  一次次的重复,不管姜泽几多次弃之掉臂,直到有一天,他恍然觉察声音的主人就在自己身后,为他留一条后路。

  他转过头来,口中的沙砾吞咽下肚,却不刺痛,只是淡淡的咸味犹如眼泪。

  可是转头又有何用,他就要死在这里了。那幽魂在黑暗里期待他的躯壳空出,如同秃鹫。

  他哭了,对死亡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徐徐令他的血液冷却。

  突然,他见到一丝耀眼的光。

  “我说怎么到晌午都不见你人影,原来在这儿啊。”

  姜泽的眼前闪过一片白。等他的眼睛徐徐适应了久违的灼烁,才看见那白色原来是松仙的袍子。身下仍是草地,所见无非山林,那墓室荡然无存。

  松仙的手上躺着一块玉坠,他把它举过头顶,在阳光下细细视察这玉坠的成色,接着,他把手放下,再一用力,那玉的色泽便昏暗了不少,在松仙手中哆嗦。

  一团黑气自玉坠中升腾而起,化作御海仙君的模样。只是这次,仙君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再无先前居高临下的威仪。

  姜泽惊讶地挑了挑眉,竹君脸上却无变化,手上力道不减。

  御海仙君像是看清了松仙的样貌,突然大叫:“饶命!金尊饶命!”

  玉坠停止哆嗦,松仙把它放到眼下,盯着仙君的幻影像是在回忆。尔后者则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姜泽看现在的情形,心里识趣,便往屋里走。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他身心俱疲。

  松仙拧着眉头,苦苦地在他几百年的影象里搜寻眼前这落魄老头的印象。仙君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了些希望,说:“金尊大人,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齐天门第八任三长老。”

  松仙一拍脑门,叫道:“哦哦,想起来了。”

  “你是…….徐昌达?”

  仙君的幻影一愣,然后忙不迭地应答:“是,我是徐昌达。”

  松仙又接着发力,幻影便随着玉坠哆嗦起来,像是在经受巨大的痛苦,嘴里还不停发出惨叫。

  松仙笑了,带着玩味的语气问他:“那么,你找我的小友有什么事?”

  幻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只是小子一生无能,没个传承,想要他圆了我一桩遗愿而已,不信,不信您去问问他!”

  松仙大笑,“姜泽,确有此事?”

  姜泽抬眼,应答道:“确实如他所说。”

  松仙挥手,示意他过来。同时,他握着玉坠的手中闪过一道光,那幻影便随着一声惨叫消失了。

  他把玉坠举过头顶,指着那些在阳光下越发明显的花纹对姜泽说:“呐,你看,这些铭文,你们凡人看到,或许觉得没什么,在仙人看来,却是用以夺舍的魔教阵法。”

  姜泽没说话。

  “不外,这阵法须有被夺舍者的灵力注入其中才气生效,我想你应该也没这心思。”

  说完,他把玉坠递给姜泽。姜泽没收,他感应颇为惊奇。

  “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寻仙法复仇吗?”

  “......我想通了,复仇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须要,我想爹娘也不愿看到我整天怨气这么重吧。”

  “呃,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你照旧收着吧。”说着,松仙略显尴尬地将玉坠强塞进姜泽手里。

  “为什么?”

  松仙沉呤一声,背过身去,说:“昔人有文,《执剑论》,读过没?”

  “没。”

  “听好了。这世间,有三等人,一则无剑,二则执剑而舞,三则执剑而藏。那无剑者,是弱者、愚者,没有争世的实力,故而步步小心,对刀光血影怀着恐惧的心理去恼恨。待到寻得神兵、练成神功,便嚣张跋扈,自以为天下无双。再厥后呢,遇上个把妙手,方知才疏学浅,还需细细地琢磨,也就藏起剑锋,如那无剑人一般步步小心了。你说,这境界最高的是哪一等?”

  “自然是执剑而藏,深藏不露之人。”

  “嗯,那境界最差,最是能危害人间的又是哪一等?”

  “嗯……舞剑者?”

  “错!”松仙转过身来,在姜泽跟前来回踱步。

  “这境界最低的,是那无剑的弱者、愚者,生活在世界的最底层,犹如那井底之蛙,没见识,就很容易妄下定论,而那些藏剑者的认识,往往与之相似,故而越发坚信自己的偏见。执剑而舞,虽然嚣张的可恨,却也在一次次自尊的挫伤中认清自己,最终也会藏起剑锋,境界更上一层楼。更况且,人生漫长,这三者往往循环往复,你又如何得知自己是在哪一层?你现在的认识,就是无剑者的认识。虽然,修习心法,踏上仙途,你恐怕要丢了现在的自己,但也只有经历这一番迷失、这一番困惑,你才气有看清真相,斩尽谬误的能力。”松仙停下来,看着姜泽。

  “那你先前为何不教我?”

  “我确实是忘了怎么教啊。老朽好歹是活了几百年了,有些忘记很正常吧?”

  “......”

  姜泽看着手里温润的玉坠,良久,刚刚收起玉坠,作揖,说:“先生教诲,小辈铭记于心。”

  “好。”竹君笑了。“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吧。”

  松仙看着姜泽进了房门。

  一阵风吹过,撩起竹君几缕鹤发,带着桂花香。

  他想起桂花树下,三两少年,对酒欢谈。

  “你说她是个娇梅娘,你是竹君子,那我便做个松柏仙吧。”

  他摸了摸鼻子,难免笑起来。《执剑论》,自己说教的语气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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