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手怎么样了?另有哪里受伤?”云非幕冲进房中,轻轻握起宫倾郡受伤的那只手,木箭划开的伤口横据了她的掌心,皮肉翻卷出来,看起来很是骇人。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着,像是断线的红珠,在地上砸出一朵朵血花。
虽然伤口看起来很吓人,但是八年在外飘荡,受过的伤不行胜数。这伤看在宫倾郡眼里,就像闹着玩似的。
“没事……”
宫倾郡本想轻飘飘地说一句“不外是被轻轻划一下”,但对上云非幕的双眸,她突然就讲不出口了……
“有点痛而已……”
这是她能想到最严重的回覆……
云非幕看着那道伤口,似乎像划在自己的心上一样,每滴血滴落都像自己的心脏在往外流血,丝丝缕缕的疼痛紧紧揪住他的心神。
那双深含一汪春水的眼睛现在被心疼溢满,云非幕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素帕,小心翼翼地仔细地将宫倾郡受伤的手包裹起来。
两人贴的很近,宫倾郡只需微微抬首便可看到云非幕微微哆嗦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看起来软软的嘴唇……
该说不说,云沂真的长得很悦目。
“感受如何?”云非幕抬眼,眉心紧皱,语气轻柔地说。
宫倾郡回神,看了眼迅速被血染红的素帕皱了皱眉道:“无事,但是你的帕子……”
“随行的狱卒有带一些止血药,长公主不若先止血?”路衍行站在二人身后突然开口,无意间打断了宫倾郡的话,眉目间满是愧疚,“若不是小人失察……”
“路司直无需自责,会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是无法预料的。”宫倾郡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想要宽慰他,“这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
“先止血吧。”云非幕轻叹,轻轻地捧着她的手走出小室,接过一旁狱卒递来的药,让宫倾郡坐下,抬手就要给她处置惩罚伤口……
“诶!”宫倾郡见他要亲自给自己处置惩罚,下意识缩回手,微微皱眉道,“无事,我自己来便好。”
墨色浓稠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云非幕看了她一眼,不言,只是默默地在一旁递药资助。
宫倾郡虽然伤到了右手,但是左手上药却也没有任何阻碍未便。
她左手接过药瓶,利落地打开瓶塞,用清水简朴地清洗伤口之后,将药粉沿着手心的伤痕洒上。
按说止血的药物为了起到即时作用,通常药性会烈一些,倒到伤口上会发生皮肉被火焰灼烧的感受。而宫倾郡看着手上约两寸半的伤口在药效发挥下慢慢止血,重新至尾竟是连眉毛都没皱过。
“疼吗?”那条伤口的鲜红似乎微微刺痛了云非幕的双眼,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和宫倾郡比起来,似乎受伤的是他。
“小伤,习惯了便不会痛。”宫倾郡无意间说出了很让人心疼的话……
云非幕掩下眼神,眉目低垂,心中思绪万千却每一条都和宫倾郡相关……如果,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也许现在他就可以坦然地将担忧诉之于口,可以获得理所虽然体贴她的资格……
而宫倾郡见他不语,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感受……
一对缄默沉静的男女,明明相互认识,明明各自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意,却像陌生人一样,鸠拙地相处着……
“长公主、云将军,现场我们已探查完毕,这儿自会有人收拾,接下来还请二位同我去大理寺走一趟。”路衍行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个礼敬重地说,还抬眼看了看宫倾郡受伤的那只手道,“长公主的手也可到大理寺处置惩罚,等案件结束之后,路某定当上门亲自赔罪。”
见他执着,宫倾郡也欠好说什么,横竖原来她就是为了救他们而受的伤。
她微微颔首,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那只包裹着暗红色帕子的右手下意识缩了缩……
“那快走吧。”
这里宫倾郡的身份最为尊贵,由她来发号施令也是应当……
于是,一行人收拾好便准备出院。宫倾郡和云非幕走在最前边,二人后面是路衍行,再后面是一干小吏狱卒。
“对了……”云非幕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包工具,打开来是稍稍有些变形的糯米糕,还温热着,“再过一会就该子时了,你还未曾用过晚膳,如若腹中饥饿,可要暂且吃些垫垫?”
宫倾郡看着被他捧在手中的糯米糕,一个个小巧精致,晶莹剔透,另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这香气悠悠钻入她的鼻腔,勾起年少时的影象,这……恰似她年少时爱吃的那家面点铺子做的糯米糕……
她心下一动,嘴比脑子快,立即就问出了口:“是我小时候爱吃的那家?”
话一出口宫倾郡就忏悔了。
她懊恼:人家美意体贴自己,你怎么就直接问是不是自己爱吃的?还当自己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吗?都八年已往了,谁知道人家铺子还开不开啊?这话听着多矫情?
“是。”
云非幕语气温柔。
“啊?”
她愣住。
宫倾郡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云非幕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肯定,她还没反映过来就又被这语气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是你爱吃的那家,口味也是,许久未曾回到和都,我刚刚路过时才知道这家铺子还开着。”
云非幕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弱的月华映亮他面上的点点笑意,丝丝晚风轻柔地吹抚他鬓边的发丝。
身姿欣长,面如冠玉,气质潇洒,眼中含情,笑中有意。
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也不外如此……
宫倾郡感受面上有些躁,低头胡乱应了两声。
“嗯?”男人语气依旧温柔,将手上油纸包着的吃食递到她面前询问她的意思。
那糯米糕看起来软软糯糯的,让人很有想咬一口的激动。而且折腾到现在,她也确实是饿了。
和陆九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宫倾郡一直秉持的原则之一就是——有饭吃时需珍惜,莫待无饭空叫唤。
念及她的手,云非幕并没有全部给她拿着,而是让她用签子一块块叉起来吃,自己拿着那包工具跟在宫倾郡身旁就像在侍奉她用饭一样。
这两人,竟也没觉着这样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而在他们身后一直随着的路衍行大为震撼:不是,为什么云将军不用敬语?虽然长公主也身任靖和将军一职,但说到底身份照旧比在场的人都要尊贵,怎么这两人处的这么亲密?
难道他们……很熟吗?
…………
等二人做完笔录从大理寺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路衍行面色憔悴。通宵查案虽对他来说已是常态,但昨夜发生的事情显然让这位司直大人有些精神衰竭,身心俱疲了。
他朝二人拱手道:“长公主、云将军,我就送到这了。关于刺客的事,大理寺定会给二位大人一个解释。至于李尚书……近来和都内发生了几起官员离奇死亡案件,不知与此是否有关,届时可能仍需二位大人配合大理寺视察。”
宫倾郡点颔首,牵过大理寺借的马,翻身上马道:“路司直辛苦,我先回皇城了。”
云非幕也翻身上马:“路司直如此尽心,相信案件真相一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路衍行回他:“借云将军吉言。”
话毕,二人便扬马而去,朝着皇城的偏向……
路上,云非幕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宫倾郡右手上那被染红的帕子上……
“这帕子,待我洗净后再送还予你。”
宫倾郡自然察觉到旁边那人的视线一直时不时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以为他在意这帕子被自己染脏了,便接着说:“若是你嫌它被我的血染脏了,我也可以再赔你一条新的。”
云非幕闻言愣了愣:合着她以为自己在意那条手帕?
“无需新的,这条就好。”他轻叹一声,神色之间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在懊恼什么,“我是在想,你的右手短时内无法行动过大,亦不行碰水,那生活岂不是会不方便?”
“原是这样……”宫倾郡轻笑,轻轻甩了甩自己受伤的右手,因为药效而有些发麻,“无碍甚事,我左手也并不比右手差几多。”
“那便好……”
云非幕答了一声后便没有了下文,视线兜兜转转地落在街道上,心中重复演练如何再次挑起话头,再有一段路便到他的将军府了……
宫倾郡也是缄默不言,视线飘飘忽忽的转来转去……
“那糯米糕即是在那家铺子买的?”
宫倾郡无意瞥到一家有些眼熟的糕点铺子。铺子有些小,夹在茶室和胭脂铺之间。如今时候还早,大多数店肆还没开张,可那家糕点铺子却已经摆上蒸笼,准备好粉面,开始制作糕点了。
铺子招牌上写着“王记糕点”四字,在店内和面的是位稍上了年纪的妇人,看起来莫约五十多岁。她头上绑着蓝色粗布头巾,整张脸因为和面发汗而红扑扑的,皮肤略黑,天生看起来就是一副笑相。
和宫倾郡年少影象里那个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每次看见自己就会笑着说“小娘子又来了”的妇人十分相似……
只是,八年岁月早已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青丝里生出鹤发,面容增添褶皱,年华原来早已急遽逝去……
“是。”云非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温和,“那时你最喜这家铺子的桂花糯米糕,总是扮了男装偷溜出宫。”
宫倾郡轻笑,眉梢都带上纪念:“是啊,那时我总拉你陪我逃课。每次回来都要被周太傅和母妃说我顽皮,让我不要闹你……”
宫倾郡突然收声,嘴角的笑慢慢消失……
母妃……母妃还在的时候,虽然会说她不像个女儿家,对她说教,但其实总是在悄悄包容她的淘气,给她成为自己的勇气……
“没事的……”云非幕自然能感受获得宫倾郡周身的气压骤降,放轻了语气,“那时候,我其实很喜欢郡儿来闹我……”
宫倾郡猛地侧头,撞进他那双无限温柔的眸中……
“现在也是,不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