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守
蔚县虽不比福泽城富贵，但却是烟火气十足的。
沿街有一卖梨膏的妇人，篮子里还躺着一个困睡的小娃，叫卖声并没有扰其甜梦，睡着都不忘砸吧嘴。三两个晚归的顽童被身后催着回家的娘亲追着揍，下手不重，却喊得哭天抢地，像极了那个郭氏。供外客歇脚的驻店，门口还亮着灯笼，约莫是告诉赶路的人里边另有空房，可以停下休憩。心心念念的糕点铺子倒是早早地收了摊，想来是生意不错提早卖完了吧，明日可得起早些，钟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留心撞在了突然急停的霍仲轶背上，幸亏他今天没穿那身巨硬无比的盔甲，倒也没给自己撞出个好歹来。
“将军们再次稍作期待，我家老爷马上出来。”领头的小厮把他们带到了一座不算气派但绝对雅致的宅邸前便停下了。
“他说的老爷是不是那个输不起县令啊。”钟岳从霍仲轶身后探出头，小声问
“不是输不起，是苏布七，你一会儿可别说错，他这人心眼小，最是记仇。”霍仲轶小声回应
“谁说我心眼小啊！”一声质问从众人身后传出，着实吓了钟岳一跳。
来人穿着藏青色官服，头顶的官帽还未来得及摘下，俨然是一副铁面县令的模样。钟岳心想：坏了，说人坏话还被他本人听见，这不会要治我的罪吧。又忽而一想：差池啊，我可是未来女君，论官位，我可大得多得多的多，我怕他作甚。想想，不自觉地昂起了头，正击中霍仲轶的左胸，吃痛的嘶了一声。
那人见霍将军和他身下的女子俨然一副大丈夫小娇娘的样子，瞬换了副样子，一脸八卦的凑近了他，“霍兄，别来无恙啊，你这娶新妇都未曾见告我，是不把我当自己兄弟了吧。“眨巴着眼睛和时不时上挑的眉毛，全然没了县令该有的严肃，反倒是有些像钟岳家那个絮了胡子的邻居搞怪大叔。
“苏兄莫要开这些个没分寸的玩笑了，我等来此是想借宿一晚，不知苏兄可有闲置空房。“
“空房有的是，只是不晓得小娘子是和我这不懂风月的兄弟共住，照旧令寻一间安置啊？“
苏布七见霍仲轶不回覆，便转而话锋瞄准了躲其身后的钟岳，果真是新官上任，不认识她这位名震八方的小女君。
这霍将军倒也不拦着，俨然是坐山观虎斗的做派。
还没等钟岳回覆，一旁的蒙池倒是直的很，抢在前头说了出来，“苏县令，您说的女子可是咱们未来的小女君，咱们将军都不敢怠慢的，您可别开这玩笑。”说完还不忘看一眼霍仲轶，自是以为能得些赞许，却只得来了蒙江的一脚踹。
“请小女君息怒，下官有眼无珠，糊涂了糊涂了，多谢蒙将提点，多谢提点。”苏布七得知钟岳的身份忙闭上了嘴，这刚坐上的县令可差点让自己给说糊了，“列位舟车劳顿，莫要外头站着了，快些入府歇息，行李物件我会让贵寓小厮们拿进去的。”到底是政界上行走的人，几多会些溜须拍马，这苏县令也是制止不了这民俗，职业化的谄媚笑容让钟岳有些不太适应，不外至少证明身份在这个地方就是律法，和年龄和性别无关，真不应说这是公正照旧不公正。
苏布七的娘子见他家官人半天不回家，已经急急遽的准备出来逮他了，正巧和进门的钟岳撞了个满怀，俩人都直直的往后一仰，霍仲轶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她的腰，一个收紧将其揽了回来，那苏夫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身后随着的女奴们全没刹住脚，齐齐的来了小我私家仰马翻。
“哎哟我的腰啊，苏布七你不长眼睛的嘛？！！”苏家娘子一个河东狮吼把所有人都吓住不敢轻举妄动。苏县令更是毫无还嘴欲望，乖顺且怂的从霍仲轶和钟岳之间扒开条缝儿，刺溜钻了已往。
“夫人夫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家里来贵客了。”边说边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娘子
一听家里有客，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苏夫人一把甩开苏县令的手就站了起来，掸了掸襦裙摆沾着的灰尘，顺了顺耳鬓散落的几根发丝，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贤惠妇人模样。这苏家人看来是都有那变脸的武艺，一会儿一个样子，真叫人捉摸不透。
“哎呀呀，是霍兄弟吧，常听我良人提起你啊，年少有为，不外十八就已经战功赫赫，如今更是朝中重臣，京国第一武将。”苏夫人秉持着苏祖传统，那奉承话是一套接着一套，还没等人回应，又看向一旁的钟岳，“啧啧啧，霍夫人吧，哎呀，年轻貌美啊，不比我这丑妇，真真是要身段有身段，要面相有面相。”边说边转着圈的审察，然后一掌拍在了钟岳的屁股上，“这屁股，好生养着呢，霍将军必是多子多福的命呐，好啊好啊。”
这一掌不拍没关系，一拍，气氛都紧张起来。苏布七的脸色熬成了猪肝色，头顶冒出层层细密的汗，不敢正眼，只能斜着偷瞄一旁一动不动的钟岳，长发垂着，盖住了她脸上的心情，又看看一旁略显尴尬的兄弟霍仲轶朝自己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心里一下子凉到了冬日里的冰窖子。
完了，看来这官运是到头了，只求能保一家性命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拽着自己那蠢妇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小女君开恩，我这蠢妇不识概略，做出此等不要命的行径，怪我平日里管教不严，恳请小女君网开一面，罪过我一人受的便可，留我夫人一命。”声泪俱下的样子，看来是已经计划自我牺牲了。
众人都以为这苏家即将受灭顶之灾时，缄默沉静不语的钟岳半晌突然抬头一问，“我饿了。”
苏布七愣住了，苏夫人也没反映过来，蒙池和蒙江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有霍仲轶牵起她的手朝着里屋走去，“走，带你吃。”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苏府随处逛着找厨房，全然不在意门口那群刚经历过生死挣扎的人，恰似与其无关一样。
整个晚膳，钟岳只做了一件事，吃
霍仲轶也只做了一件事，夹菜。
而作为主人的苏布七全然没有胃口，只是心中默默念叨着祖宗保佑，并不知道眼前的钟岳并不是那个骇人的钟岳，否则，刚刚苏家是断不能逃过一劫。
“苏县令，苏夫人为何不来用膳，这馅饼可好吃了。”钟岳四下瞧着没找到适才那位拍自己屁股的女人。
“额，我家那蠢妇晚上从不用餐，说是为了保持身形，小女君只管吃即是，不必挂心。”苏布七听钟岳查起自己夫人，不禁又冷汗直冒，随意扯了个谎搪塞已往。（真相是，苏夫人被罚祠堂思过，不让用饭。）
想着苏夫人为了减肥不用饭，自己却是一顿不落的吃还总是说饿，捏了捏肚子上的小赘肉，手里的鸡腿一下子就不香了。钟岳默默的放下鸡腿，以袖遮面，用帕子擦了擦嘴，突然起身道，“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苏布七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她，忙起身挽留，“小女君莫不是觉得这几道菜不合胃口？我现在就命下人去千醉阁给您买他家出了名的烧鹅。”说罢付托小厮出去买烧鹅。
钟岳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烧鹅，我确是吃饱了，贵寓菜肴皆合我胃口。”
“都是些家常小菜，比不得小女君平日里吃的佳肴，大柱，快些去给小女君把烧鹅买回来。”苏布七以为她是在客气，赶忙催了手下最得力的仆从去了千醉阁。
钟岳见那人跑的极快，也拦不住，只好应了，“那便留作明日路上吃的小食吧，也不错。”
“苏兄，我等明日一早的行程，晚膳既已用完，可否请苏兄部署一下我等留宿的客房。”霍仲轶起身道
“自然自然，诸位的卧榻我已命人都收拾好了，各人随着这几个领路的女奴走即是，她们会把各人送回客房。”苏布七应
和霍府差异，苏府的每间房间都有名字，像什么“潇湘”，“红袖”……
钟岳住的客房门口是“中意”二字，夜深，院落里黑的很，只有女奴手里的提灯亮着，钟岳眯起眼读出门房的名字。
“中意。”
“何事？”
霍仲轶还以为是在叫自己，条件反射的回覆。两人因这谐音，都有些羞涩起来，亏了晚上看不清相互的面孔，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粘腻和闷热。
“小女君，到了。”为首的女奴停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屋子。
“那我先回房了，将军早些休息。”钟岳头也不敢回，只是背对着道了声晚安，便躲进了房间。合上房门，四下平静的能听见自己忙乱的心跳声，不外是两个字，竟要了自己命似的，满身被灼烧的炙热与这秋天的夜寒不相协调，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让脑子有种疯狂的兴奋。
【不行不行，别妙想天开，他只不外是听错了以为我在叫他而已，还能有什么意思，这婚约到底是不作数的，这一切也不外是南柯一梦，等我醒了回去，他也就不在了，何须多费那心思。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屋门外
霍仲轶并没有离开。
“和你家县令说，我在此处休息便可，不必备房。”
“可是这夜晚寒凉，将军若是有事，县令会责怪我们的。”
“无妨，就说是我自愿的便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