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灾民入滁州
县衙，赖安站在街角东张西望了许久，见相熟的张捕头来了交班，便凑身上前热乎道。
“张年老，你可让弟弟我一阵好等啊。”
张瑞刚从林墨那碰了一鼻子的灰，正犹豫着什么时候给县令大老爷汇报林墨入道的事情。
这会他正在痛恨自己冒犯了林墨，若是他得了大老爷的举荐入了钦天监考试资格，自己免不了被上眼药吃挂落。
可即便如此，给他一百个胆子张瑞也不敢瞒报。
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最多拖上半天，若是凌驾一天，告到县令那自己同样免不了落下一顿懈怠的挂落。
这下见着害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罪魁来了，张瑞脸马上黑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赖安被林清德赶出祠堂起，不敢直接过县衙问人。在这街角晃悠了许久，脚都站疼了才等着张瑞出来，心中自然紧着此行的目的。
看着赖安一脸猴急的模样，张瑞心中更是烦闷，不由骂道。
“滚！以后少拿你那些混账事烦老子！”
其实现在张瑞心中也觉得自己冤枉，本就是想着随意拘小我私家吓唬吓唬得了，谁知道这一次踢到铁板了。
赖安不由一愣，虽然不知道张瑞为什么变脸，但眼前任务在前也顾不上那么多。
重新脸上堆着笑，姿态放得更低了。
“张捕头，何事大动怒气？若是弟弟我能帮上忙，肯界说不容辞。”
“何事？”张瑞站在县衙门口冷哼一声。
“还不是你托给我那桩烂差事，你说那林墨只是有些拳脚功夫？”
“对啊，弟弟我一伙八小我私家都被他打伤了。”赖安有些不明所以，情绪激动的说道。
“也不知道这穷酸秀才从哪里学来的拳脚功夫，青天白日之下对我们强行动粗。”
“呵呵！”张瑞斜眼瞥了赖安一眼，冷冷的说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他娘的人家入道了！你是故意害我吧！”
说完也不看留下原地的赖安一眼，直接转身进了县衙，只给赖安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入了道？”赖安留在原地，整小我私家都傻眼了。
“怎么可能入了道？那个穷酸的秀才！”
“怎么可能！呵呵！怎么可能！”赖安原地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入道了！”
他很清楚林墨入道了意味着什么，别说张捕头奈何不了他。纵然是府里的大老爷林清德也不能和林墨硬碰硬，只能伏低做小。
入道便意味着与凡人不再同途，不用担忧几十年的生老病死。
大乾律规则定，入道者可入钦天监考试。
钦天监那是什么地方，大乾仙人云集的地方。就算是县衙里的老爷也要捧着林墨，当个爷供着。
若是未来林墨考不入钦天监还好，入流为官，只是一个小官。但究竟还在权利系统之内，遵守规则的就还能玩。
若是那林墨顺利通过了考试，入了那钦天监，那林墨即是乌鸦变凤凰。
但无论如何，赖安清楚自己定然活不了。
给大老爷惹上这等麻烦，自己这次真的要被投入枯井了。
仅仅是思索了片刻，赖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林府，议事堂。
羊绒地毯之上，花厅里茶水添了一道又一道，厅内烟雾缭绕。大老爷林清德坐在首位，整小我私家显得有些急躁。
听着下人的禀报，林清德脸色一沉，咔嚓一声摔杯怒道。
“这赖安几个胆子，到现在还不回来！”
“回老爷的话，小的寻了几遍，不见赖总管的影子。”小厮跪在地上颤声道。
高门大户之中，仆人的命运完全取决于主人的品性。落在林府，当下人的随处且要小心。
凭据大乾的律法，主人杖毙奴隶无罪。
“没用的工具！”林清德怒吼道，“来人，不管那个废物了，去把林墨给我找来！”
他执掌林家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像林墨这般挑衅他。自己派去的人也敢打，真是给他脸面了。
林清德恶狠狠地想道，这次不将林墨那厮的籍名除去，这番自己誓不为人。
大厅里坐在三排交椅里的二老爷微眯着眼睛品茶，就着热气开口道。
“年老，赖安那废物或许已经栽在了林墨手里。我看林墨手脚功夫不错，又是林家的人，不如抚慰一番，收为己用如何？”
“放屁！”林清德冷冷的瞪了二老爷一眼，“敢违逆我的意思，也配进我林府！”
实际上，林清德心中想着的仍是要林瑶给自己的二儿子陪葬，怎么可能轻易对林墨妥协。
在他看来，纵然林墨能打，也不外是一介穷酸书生，碾死他就像碾死一个蚂蚁一般简朴。
被林清德横了一眼，二老爷也不生气，继续闭嘴笑呵呵地品茶。只是那微眯的眼睛缝里，微不行查的闪过一丝恶毒的目光。
皇宫内。
“北方大旱已经连续数月，朕的子民都快要易子相食了，这冀州的巡抚怎么没点消息！”
大殿内，乾明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
阁老赵阶上前一步，沉吟回道。
“灾民动辄数十万人，冀州没有足够的能力容纳灾民，若是放入城中怕是要引起动乱。”
“呵！”乾明帝怒极，猛地站起道，“那就让朕就这样干看着黎民饿死吗？那冀州外赤地千里，饿殍无数！”
“陛下息怒，需保重龙体。”赵阶仍旧低眉。“其实灾民另有一个去处。”
“哪里？”乾明帝问道。
赵阶闻言，终于徐徐抬起头，看着自己侍奉了十年的君王徐徐开口道。
“滁州。”
大乾十四年秋，关外赤地千里。
几千人从遥远的古祁山开始踏上了向关内的逃荒之路，一路走来队伍逐渐壮大。
行至百里，灾民人数竟达数万人。
十八岁的少年陈二狗一只手拄着一根竹竿，一手牵着妹妹陈小梅，行迁就木般随着乌央乌央的人流向前涌动。
“二哥，我饿。”
“乖，忍一下，晚上就有吃的了。”
陈二狗嘴上这么说，手却飞快的将半根手指长的草根塞入陈小梅的嘴里，唯恐让别人看见。
这两天里唯一找到的草根也吃完了，树根那玩意吃多了会死人的，陈二狗也不敢给小妹吃。
队伍顺着运河往上，陈二狗唯一活命的指望就是前方的滁州。滁州城外，四周漫衍着四个大镇，乡绅田主多如牛毛。
若是要问现在灾民队伍在想什么，陈二狗连脑子都不用动都知道。
吃的！吃的！照旧他娘的吃的！
天地不仁，万民如刍狗。
逃荒路爹娘死了，留给了他们一袋粮。没出三天，年老在土匪攻击灾民的杂乱里被活活踩死。
现在就剩下他和小妹陈小梅相依为命，随着灾民的队伍涌向滁州。
这光景，在世就是奢望了。刚穿越时那些奢望通通消失了，陈二狗现在只想带着十岁的小妹活下去。
最可气的是，金手指在哪？
逃荒了半个月了，身上带着的粮食早就吃完了，以现在这副身体怕是难以支撑到滁州境内。
马上就要入冬了，或许来不及入关，自己与小妹身上这几件单薄的衣物可活不下去。
一路逃荒走来，陈二狗心中的血早已凉透，他从不相信人性。
好频频，小妹差点被那些看着老实巴交的农民炖汤吃了。若不是陈二狗用尖锐的树枝刺死了个带头的，小妹早就只剩一堆枯骨了。
这年头，每小我私家都想在世，饿极了命也可以不要了。
入夜，陈二狗仍然追随着大队伍行进。
纵然他现在拥有口粮也不敢随意脱离队伍，四周是黑暗的山林，里面藏着吃人的恶。
一边走着，借着夜色的掩护，陈二狗取下了腰间的水囊。偷偷摸摸的塞进怀里，往里面塞了一点很小的肉干。
这是陈二狗最后的保命粮食，是最后用来活命的。
估摸着队伍要停下休息了，陈二狗紧了紧抓着陈小梅的手。
这是两人的灯号，陈二狗握了握则代表着要给陈小梅喂吃的了。陈小梅虽然疑惑，按理来说自己的二哥早就没有存货了，哪里来的吃的？
但出于对二哥的信任，陈小梅依旧往陈二狗身边的靠去。
“哥，我饿。”陈小梅弱弱的说道，就像两人一直约定的那样。
“没吃的了，哥也饿，喝口水垫垫吧，明天就快到地方了。”陈二狗一脸疲惫的说道，顺势将小妹揽在身旁。
陈小梅接过水囊，捧着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才觉得差池。
悄悄的嚼着那混杂着生水的细碎的肉丁，陈小梅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上一次嘴里有肉味，都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纵然在逃荒前，家里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回肉。
好不容易盼到肉，年老是念书人，总是年老先吃。
二哥是爹娘捡回来，有好吃的总会偷偷藏着吃留给她。
爹死了娘死了，年老也失踪了，幸亏二哥还在。
陈小梅依旧记得娘咽气的时候，二哥跪在她面前立誓，就算是杀人纵火也会寻到吃的让她活下去，娘才闭上了眼睛。
她厥后才知道二哥没有说假话，那次与二哥走散了，被一个老农拖回去要杀了她填肚子。
最后是二哥握着尖刺当着一群人的面刺进了那人的脖子，恶狠狠的倒上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金汁。
纵然陈小梅见识不多，但也知道在这种逃荒路上伤口碰了金汁，必死无疑。
她知道是二哥靠着一股狠劲，拼上了性命才将她从别人的嘴里夺了下来。
二哥犷悍起来会杀人的，但却不会凶她。
睡觉的时候，为了怕小妹夜里着凉，陈二狗都是将她抱在怀里。
在这嘈杂的情况，夜里睡觉陈二狗也没有睡死。一手抱着陈小梅，一手紧紧攥着水果刀熬到天明。
过了一夜，陈二狗的精神不算太好。
昨晚的温度又降了一些，越是往北走，冬天来得更快了。
陈二狗估摸着队伍到了滁州城外，差不多天气就该冻得人受不了了。堆栈里暂时不缺吃的喝的，但唯独没有袄子。
人在极端严寒的野外是活不下去的，无论是发烧照旧失温都是要会要了他和小妹的命。
行至午后，逃荒的人群再次停下生火做饭，一般是一个小家庭或是搭伙过日子的六七人围在一起煮一些吃的。
队伍是沿着干枯的河床走的，水流早就断了。有些人手里留着一些粮食，或是糠。
就算是路上抢到的草根树皮放进陶罐子里煮一煮也算是过一个味，总比喝生水来得强。
陈二狗拉着陈小梅靠在路边的一个背风的土堆下面，并没有找水的意思。
这一个多月逃荒的日子已往，队伍里身上有粮的已经不多了。快要一半人呆坐在地上，眯着眼睡觉。
要么是饿的快不行了，要么就是身上只剩下草根树皮了，得省着下顿。
路上鲜有杀人抢粮的事情发生，但也只是暂时没有。陈二狗很清楚，一旦灾民入不了滁州府城，结果有何等可怕。
有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身旁这群人就是灾民，对纲纪尚存一丝敬畏之心。
没有吃的，人人都是恶鬼。烧杀抢掠，易子相食。
又过了几天，路上不停有人死去，队伍离滁州府城也越来越近了。肉眼可见的焦躁情绪在队伍里流传，吃不饱的男人下巴满嘴火泡蹲在路边休息，眯着眼聚在一起审察赶路的灾民。
草根都吃不上的年代，哪里来的火气。
不外是吃人吃出的火，眯着眼是不想让人看到那满眼的血丝。这些人心态早就已经变了，一旦泛起什么意外，这些人就是定时炸弹立刻就会杀人抢粮。
这近万人的逃荒队伍，有人手里尚且握有粮食，有人吃着草根树皮喘息。也有人靠尸体或者，扒拉臭水沟旁的野草。
没有人多管闲事，所有人脑海里都紧绷着一根弦。
灾民身上的味道都很重，陈二狗又故意几天不洗澡，就为了掩盖食物的微弱气味型。
小妹的年代照旧太小了，恒久赶路身体也吃不用。
看着怀里脸色枯黄的小妹，陈二狗不禁担忧了起来。这年头，一小我私家能不能吃饱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
恒久吃草根树叶，人的脸色会变得灰败。
正如陈二狗与陈小梅一般，在进食之前都是灰白枯败的。那些能吃上粮食的，哪怕营养不良最多也是面容枯黄。
至于大肚子的观音土，陈二狗从未想过给小妹吃那玩意。
经过这几天的补给，两人的脸色明显不像之前那样差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看出来。
陈小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弱弱的拉着陈二狗的衣服小声说道。
“二哥，我们能进城吗？”
看着年幼的妹妹，陈二狗不忍告诉她真相，只是抱了抱她坚定的说道。
“肯定可以的，听说滁州城里另有老神仙，不会看在我们就这样饿死的！”
“等进了城，我们找个地方做工，活下去。”
妹妹陈小梅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小声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