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玉

　　孙玉胜从山中回家后没多久便暴病而亡，家人在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一枚女首蛇身的古玉。

　　古玉的照片在两天之内便传到了四叔的手机上。

　　看到古玉的照片，四叔那急性子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召集了一批能干的亲信，连夜动身赶赴山西。此行，四叔带去8个老伙计，7个新兵蛋子，一行共计十五小我私家，其中另有3个远房表亲，结果只有一个年轻力壮的老丁屁滚尿流的逃出生天，筋疲力尽的他在一条山溪边昏厥整整一夜，天亮后，一位进山赶羊的独臂老羊倌救下并收留他在家中养伤，厥后，老丁娶了救命恩人的残疾女儿，再也没有回过BJ。获得四叔失踪消息的老爹连夜坐火车赶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浩劫不死的老丁，然而，仅仅在当地停留了一天一夜，老爹又急遽返回BJ，今后便绝口不提四叔的名字。

　　成年以后，我曾三番五次计划去山西找唯一幸存下来的老丁，了解四叔当年发生的意外，可每次被老爹骂得狗血淋头，我这才不得不作罢。

　　近几年，随着年龄渐长，我徐徐对四叔的死慢慢释怀。逝者已矣，在世的人总要活下去！

　　大学结业后，我像普通人一般去社会上做了几份事情。一则老爹想让我历练历练，体会下社会上的人情冷暖，顺便磨磨我的性子，二则我对家里的骨董意工业丝绝不感兴趣，要我见天儿面对那些满身铜臭味的骨董商，钩心斗角，我打心眼儿里不屑。骨董行里的水深着呢，一夜暴富和倾家荡产的人多得数不清。三则出去事情便不用再受家里人的管制，尤其是再也不用受老爹五指山的掌控，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时机，今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股难以压抑的兴奋劲儿促使我把计划了很久的结业旅行都取消了，引得几个发小儿对我怨声载道，我带他们到一间五星大饭馆狠狠搓了一顿，才把民怨平息。六个月之后，让我兴奋雀跃的自力重生大计便遭遇了滑铁卢。都说现实很丰满，理想却很骨感，我的每份事情都只能干两、三个月便告退，倒不是说我眼妙手低，而是我无法忍受那种朝九晚六、按部就班无限循环的枯燥生活。

　　人免不了要走向死亡，可我不想人在世，心却已经死了。

　　老爹见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消极状态，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训过我几回，说我整日家没个正行，厥后便徐徐不管我了，由得我去厮闹。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不计划再去上班便琢磨着自己干些小买卖，于是拉着两个铁哥们儿在网上张罗着卖零食和土特产，结果不到三个月又赔了个精光，厥后又捣腾卖女装和球鞋，依旧只混了个半饱不饥。徐徐的，我那俩铁哥们儿终于撑不住家里人和财政上的双重压力，相继在家里人的牵线部署下，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轻松事情，放心端着打不破的铁饭碗上班去了。

　　我一小我私家见天儿呆在出租屋里，面对着一台电脑，连个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实在无趣，撑了半个月就把网店给关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过着相当颓废的生活，白昼睡到日上三竿，晚上熬夜打游戏看碟片，兴奋的时候就叫上一帮兄弟出来喝酒，侃大山，那日子真叫一个醉生梦死，六亲不认。糊里糊涂又混了一年的光景，实在闲得慌，又不想回家挨老爹的训，思来想去，一时心血来潮，于是又张罗着让朋友资助找了一间小小的门面，开了一家信店，没错，就是卖种种各样书籍的普通书店，书店的选址和位置离闹市区有些偏远，甚至可以说是偏僻。

　　有个成语怎么形容来着，哦，门可罗雀。

　　书店每天早上准时九点开门，晚上十点准时打烊。有客人进店买书我就招呼一下，没人我也不闲着，泡上一壶茶，随意掀开一本书，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半公里之外恰恰有一所职高，每天黄昏下课都市迎来一批又一批求学若渴的莘莘学子，上门买书的不乏青春可爱的女高中生，这时候往往是我一天最忙碌的时间，一边招呼卖书，一边和女学生们说说笑笑，这滋润的小日子过得不算特别如意，但业舯坫得上称心。

　　日出到黄昏，半年光景一眨眼便混已往了。我日夜颠倒的生活作息恢复了正常的纪律，心里有了着落，手上有了活儿，总比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好，最重要的一点是，小爷我也不指着这个用饭。

　　前面我说过，佟家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开始正儿八经的倒腾骨董生意，时至今日，佟家的骨董铺子天南海北开了十几家，家里的工业也都是老爹和几个亲近的叔父一手打理，我连边儿都沾不上，可仍然不乏有些对我知根知底的人隔三岔五带着工具找上门来，让我掌个眼，估个价什么的，我时不时从中捞些利益费什么的，手头也慢慢不再那么拮据。

　　虽然，这些找上门来的人占绝大多数的都是民间喜欢古玩的新手。有人只是单纯的喜欢收藏古玩，可在这方面往往眼力和见识都不够，上当受骗是屡见不鲜，其中虽然也不乏一些二道文物市井，这类人捣腾骨董纯粹就是为了做生意赚钱，可惜兜里的钱太少，捣腾来捣腾去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物件，从中赚的钱吃不饱饿不死，养不了家，顶多糊个口。

　　对于骨董文物，我说不上有多大研究，只是从小在家耳濡目染。所谓近朱者赤，真金白银的好工具看多了，加上自从开了这家信间，隔三岔五便有人拿着工具上门来让我掌眼，横竖闲着也是无聊，我刻意恶补了一些专业知识，故而，那些拙劣粗拙的赝品赝品还真乱来不了我。一来二去，我也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对这一行的杂闻轶事也听闻不少，偶尔遇上个喜欢的物件，价钱也付得起的，我就直接掏钱买下来，皆大欢喜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说句实在话，这种小富即安的日子，我过得颇为满意，要不是那一日大傻突然找上门来，或许我今生的命运会像普通的芸芸众生一样，结婚生子，生老病死。

　　那是一个阳辉煌煌光耀的早晨，因为前一晚有个哥们儿的朋友的女朋友过生日，我迫不得已的给拉去一间新开的酒吧喝酒庆祝，去了才知道，这哥们儿硬要拉上我，其实是为了凑数儿，顺便凑份子钱。席上，不胜酒力的我给一帮半熟脸儿的男男女女灌得烂醉如泥，连怎么回去的都忘记了，喝得完全断片了。从小到大，老爹一直管着不让我吸烟喝酒，逮一回，挨一回揍，且一次比一次揍得狠，所以，我对烟酒还真没上过瘾，烟抽得少少，酒更是能不喝就不喝。

　　大傻找上门的时候，宿醉的我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做着春秋大梦，迷糊间听到楼下的门被敲得震天响，我以为是有主顾上门买书，压根不想理会，拉起被子蒙着头继续呼呼大睡。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突然静下来。四周的居民住宅楼不多，四周一下平静得出奇，我流着哈喇子重新陷入酣睡状态，就在我要坠入梦境的前一秒，楼下再次传来喧华之声，有人正扯着破锣嗓子大叫我的名字。我不胜其扰，急躁的推被坐起，宿醉和酒精令我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揉着额角，茫然呆坐，楼下的叫喊不厌其烦，声声入耳，我忍不住翻身下床，光脚走至窗前，随手拉开遮光的窗帘，一推玻璃窗，探出脑袋去往楼下一瞧，马上一呆。

　　大傻那孙子仰着头，一脸撒欢地朝我挥手。

　　整整愣了十几秒，我才从模糊中回神，伸手拿过丢在床角的衣服披上，趿上拖鞋，“噔噔噔”踩着楼梯，下楼去开门。

　　我请大傻在楼下小客厅坐了，泡了一壶二十块钱一斤的铁观音，切了水果，还抓了几把瓜子花生，这才和大傻劈面而坐，叙旧品茗。

　　多年不见，年轻人之间的话题无非是相互问好，又问了近半年的情况，在哪里高就，有没有结婚生子的老生常谈。喝过两盏热茶，大傻一边磕瓜子，一边鸡贼的审察着我住的小破楼，啧啧说：“不是我说嘛，佟家家大业大嘛，委屈你少东家住这破烂地儿嘛，作孽嘛！”

　　他说话结尾总要拖着个‘嘛’，这怪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我呷了口茶，说：“没事别搁小爷这儿逗闷子，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别急嘛！”大傻剥了花生丢进嘴里，嚼得满嘴子碎儿沫，不慌不忙，慢吞吞的说：“咱俩谁跟谁嘛，找你肯定是有你的利益嘛，到嘴的鸭子不怕飞了嘛。”他像祥林嫂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长篇大套的空话，他自小嘴碎，我也没往仔细听，末了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古香古色的工具放到桌上。

　　我马上两眼一亮。

　　那是一枚巧夺天工的古玉。玉佩造型很是奇特，女首蛇身，女人的面目刻画得异常美丽生动，线条优美，尤其下面衔接的蛇身，连蛇的鳞片都雕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我小心的捧起玉，一边细赏，一边问他打哪儿来的？

　　前阵子，我才从一个老同学口中听说大傻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太顺，一小我私家孤零零四处打漂儿，之前还犯了事儿进了号子蹲了泰半年，前两个月才放出来。他一个才从号子里放出来的贫困王老五，打哪儿得来的宝物？

　　见我追问，大傻顾左右而言他，一盏接一盏的品茗、磕瓜子、吃花生，横竖就是不正面解释古玉的出处。我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蒙混过关，一迭声对他穷追猛打，做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大傻晓得我眼里容不下沙子，终于不再遮遮掩掩，那张呵呵傻乐的脸依旧一副温水煮青蛙的温吞样：“你甭管嘛，你卖出去嘛，咱俩一人一半嘛。”

　　闻言，我觑了他一眼，眼珠子一溜，慢慢放下那块玉，心想他娘的不会是他坑蒙诱骗来的赃物吧？丫是撺掇我销赃呢，这是哪门子的好事，明白是下套儿让我往火坑里跳呢。人心叵测，不成想我今儿也遇上这么一回。不外，大傻千山万水赶来BJ找我，怎么说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实在欠美意思虎着脸一口拒绝他，究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低头寻思了半晌，我终究觉得此事不妥当，末了儿，免不得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大傻，不是我不愿意资助，你知道我从来不掺和家里的生意，你要急着用钱，我想法子给你先借点儿。”

　　“不用借嘛，宝物一脱手嘛，钱就有了嘛。”大傻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

　　嗯，该怎么形容他的笑容呢？

　　猥琐。

　　没错，很是猥琐！

　　望着大傻的笑脸，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又落向桌上的那枚古玉，心想他家穷，从小就过得特别穷困潦倒，或许，这块玉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厥后过了很久，我才晓得被这块玉改变命运的人其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