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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又咫尺

第九十八章(上)

天涯又咫尺 丰芝 2243 2022-07-30 23:29:53

  从人群中看到来接我的人,除了如磨,另有周医生后,我恨不得拎着行李原路返回。

  如磨这个坏家伙,他又出卖我。这个周逸,他不知道我跑出去就是为了躲他吗?

  一晤面,两人不由分说地接过我的行李,唯恐累着我,连小挎包也被周医生抢已往背了。两人的殷勤,使我心中有气,也未便再发出来,只能随着他们上车。

  我爬上后座,周医生殷勤地拿了垫子,又是帮我垫腰,又是给我垫腿,体贴如微。

  我忍气问他:“医院那么忙,你不是走了吗?”

  周医生递了瓶水给我:“我原本是要走的,但我爸和我妈说要过来玩,我索性跟院长硬磨了几天假。”

  “叔叔阿姨要来?”

  “唔,他们说要来看你。”

  我急了:“别呀,我都好了,让他们跑来跑去的。”

  “他们是来玩,顺便来看你,你别有心理肩负。”

  我能没心理肩负吗?只周医生一人把我当救命恩公看待我已经受不了,况且再来两个。我闭上眼,再不想理他。奔忙一天,确实累坏了,很快睡着。

  朋友之间,刚开始交往,各人都市体现得很客气克制,等真正混熟,卸掉面具,各自露出真性情,便会有一系列的碰撞。也许优点也徐徐酿成了缺点,就像我对周医生的性格认知:温和酿成温吞,执着酿成执拗,宽容酿成忘记,善良得有些没有原则......

  如果像吴老头说的,我五行属庚金,大杀器,命硬,克这个克那个,但周医生轻松一举就能将我这把大宝剑掰断,扔火炉里给熔了。我是孙猴子,他就是太上老君,遇到他,我就没好事。一次被开肠破肚,一次被撞成渣渣,差点残废。

  他觉得是我救了他两次,把我当恩公,想以身相许,用后半生来还我这份膏泽。我却觉得我这一身伤病都是拜他所赐,把他当克星,有多远就逃多远,最好永不相见。认知的差异就是这么来的。

  也许前两次脱险已经用尽了好运,再来一次,我肯定万劫不复。他这不是索婚,是索命!他这样坚定不移的,我不躲他躲谁?

  一觉醒来,车已经进了寺院,两人正小心亦亦地往下搬工具。我悠悠坐起,周医生连忙扔下手里的行李,探身进来扶我:“醒了?小心点。”

  我挡开他的手,自己爬下车。先去洗了个澡,陪吴老头喝了壶茶,吃了晚饭,进屋继续去睡。

  难得一夜无梦。

  起床吃了早饭,吴老头给我交待了几句,便急遽坐上门外等着他的小车走了。他现在的名气,在业内越来越大,以至来求他的人趋之若鹜,纵然他躲到深山。太多想升官发达的人相信通过调整风水、迁修阳宅、阴宅便可以逆天改命,直通命运颠峰。

  但吴老头天天跟我念叨的就是:人自身就是风水。但夏虫不行语冰,顺其自然也是天道。他顺着他的天道,大发其财。他挣的钱都去了哪,真是个谜。几身旧衣一穿几年,每天为了菜里的豆腐和我私藏的牛肉干跟我勾心斗角,抠门得很。

  他走我也走。把他的嘱咐当屁!横竖我们又不是雇佣关系。

  说实话,来这里一年多,好山好水的,却从未好好出去玩过。先是身体不允许,后又埋头帮吴老头写书,时间久了,已经对推窗见山,溪流绕侧的美景见责不怪。见识了苏东岳是怎么游山玩水后,新世界被打开。按他所说,像我之前那种走马观花的玩法,只能是旅游,而他,才是旅行。

  为了不惊动内奸如磨,我翻出备用钥匙,偷偷开车出门。

  小僧人曾说,山那边有一泓温泉汤池,因为山路难走,没有开发,据说泉水中含有多种草药和矿物质,方园许多有风湿或皮肤病的山民,都市背着干粮翻山越岭地慕名而去并恒久驻扎。温泉就在野外,当地人用石头沏墙蓄水,围了好几个池子,上游能煮鸡蛋,下游泡澡,另有山泉饮用,这个季节种种野果成熟,伸手就能摘到。

  我按着小僧人给的路线,翻山越岭,横穿溪流,在种种只容一车通车的泥石路上艰难行进,好频频想放弃,又咬牙坚持,终于走到了小僧人给我画的江边。

  顺着江边又走了几公里,一条小溪从山谷流出。溯溪流而上,将车开至山崖下,弃车,继续溯溪沿着羊肠小道进入一个小小山谷。

  一进山谷,听到人声,我险些想欢呼。

  汤池依山而砌,种种植物和树木被泉水滋养,比别处高峻茂盛得多,人在其中,但闻人语,不见人影,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池子里,只露着个脑袋,隐在飘渺缭绕的雾气里。

  人不多,六七个,都是当地的山民,有一家三口,剩下的都是老人,有一个照旧骑马来的,马也不拴,任由它甩着尾巴在林子里吃草。

  跳进池子,仰躺在水中,四肢百骸被泡整天上轻飘飘的云,洗去的不只是这一路的奔忙风尘,似乎一生的疲累都获得了洗清和抚慰。

  山民说的都是方言,我同他们鸡同鸭讲半天,最后照旧由那个被怙恃带来治皮肤病的小孩毛蛋儿继续了翻译,各人才得以互问来历,谈天说地,交流食物,打发无聊时间。

  我默默视察了半天,找到节奏。先在热汤里泡一会儿,再到下面水温低的池子里降温,再去热汤里泡一会儿,再爬上岸去吹风晒太阳。

  毛蛋儿对我身上的伤很好奇,不住地问我疼不疼。他妈怕打扰我,从岸上的包里拿出课本,叽哩呱啦半天,毛蛋儿乖乖上岸,找了个大石头写作业去了。

  毛蛋儿他妈转头对我说了一句:“孩子念书才气走出大山,你说是吧。”

  这句我听懂了。我颔首,对抓耳挠腮,显然遇到难题的毛蛋儿说:“过来,我教你。”

  毛蛋儿光着脚奔过来,我趴池边上,认真地给他纠正:“这个自暴自弃的暴,不是拥抱的抱,这样写,哦,上边的日要写得扁一点,否则就写跑特别去了......另有这个,坐在地上的坐,不是单人旁的做,你看这个坐字,是两小我私家坐到土堆上,这才是坐。明字不要分得太开哦,日和月要挨在一起,同时也要注意结构,日小一点,月大一点......”

  我这悔人不倦的毛病,不知跟谁学的。小毛蛋儿学得认真,我就教得认真。学完语文学数学,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两人一起手脚并用,数完手指头数脚趾头,泡汤的人觉得好玩,举着双手双脚跟我们一起学,逗得小毛蛋儿每算对一道题,就要跳到池子里翻几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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