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黑黑暗待久了，就渴望去逐光
刚刚照旧艳阳天，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似乎上天也体会到了蔡邕的那颗“不甘”的心。
——“轰隆隆！”
虎牢关内，馆驿旁的一株空心柏被雷电击中，一段粗枝轰然断裂，砸在馆驿的屋顶上，就连瓦砾也微微的颤粟，窗棂剧烈的震动了下，狂风猛卷而入，屋内烛火寂灭！
整个馆驿马上一片漆黑，与之相伴的是女人的尖叫声。
柳羽与蔡邕本正聊到要害之处！
感受到窗外的劲风。
黑黑暗，柳羽试着去寻物堵住窗子，蔡邕则是眯着眼，任凭狂风吹拂，这一刻，眼前一片漆黑，他想到的却是他前半生的郁郁不得志！
年轻时，他从名师，却因无人举荐，徒有奇才，失业在家里。
结果，他发生了一种怨怒的情绪，终日闭门不出。
期间执笔为文，都是以一种近似呼“嬉戏”、“自我解嘲”的笔调，来表达对时弊的热讽和不得贤官明士之识的心绪。
他写出过《释悔》一文，他自比东方朔、杨雄、班固、崔骃等人，他想要以自己的学识，为振作朝纲着力，但他的性子却又难与腐恶势力同流合污！
正是因为这篇文章，他才被时任司徒的桥玄所发现，所赏识…
那一日当天子请他解读“妖异”现象时，那是他第一次最接近天子，接近于改变这个时局，怎奈…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自己又太微小了，微小到他的那些谏言不仅没能实施，反倒是让蔡家遭逢大祸！
那些腐恶势力的能量太大了！
他们动动手指，就能将蔡邕，将蔡家覆灭！
可…蔡邕宁愿宁可么？
他从不宁愿宁可！
太学石经上的“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即是他终身为之奋斗的字眼！
就在刚刚…
大雨倾盆之前，柳羽将第一条路，那所谓“下”策讲述给他。
那是劝他利用一些太学中的关系，左右廷议时的审讯。
最后减除死刑，判以‘髡钳’的刑罚。
既——将头发剃掉，以铁箍束住脖子与家人流放‘朔方’。
朔方郡在北荒，势为死地，流放此地者能在世的十不存一。
这等判决的利益是，蔡邕冒犯的那些“权贵”非但不会阻挡，反倒会尽力支持。
相对而言，这一计也更容易乐成。
而这一“计”的焦点，便在于——置之死地尔后生！
柳羽详细的给蔡邕介绍。
朔方内的服刑地在五原郡，这里是汉朝北方八边郡之一。
最初乃是匈奴人的领地，汉武帝时期，烈侯卫青北击“楼烦”、“白羊王”于河套地，这才驱逐了匈奴，在这里设郡治理。
由于这里生长较慢，地广人稀，历来即是中土被流放囚犯的集中地。
按理来说，流放此地的刑徒，均要服苦役，男犯要肩负筑城、修路、修桥等劳作。
他们被称为‘城旦’；
女犯则要肩负田间活计，以及舂米等劳作。
所以，她们被称为“城旦舂”。
无论是“城旦”，照旧“城旦舂”，都要忍受极重劳役的折磨，经常因啼饥号寒或者瘟疾疫病而丧生。
所以…无论怎么看。
流放到这里，都是一个死局。
蔡邕本正想问，如何置之死地尔后生？不想…顷刻间，窗外雷电交加，大雨磅礴，这也为他那至暗的心境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得许久…
窗子被堵上了，狂风不再，雨也小了一些。
柳羽的衣袍被雨淋湿了不少，却来不及去更换，他跪坐回蔡邕的劈面，示意道：“蔡子刚刚是想问？流放朔方五原郡，如何置之死地尔后生吧？”
“瞒不外柳观主！”蔡邕抬眸，经过了刚刚的小插曲，他的眼眸中变得更庞大了。
迷惘与不甘中又多出了几许疑窦。
反观柳羽，他唇边浮起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像是淡然自若，又像是胸有成竹。
流放朔方，别人或许九死一生…
唯独蔡邕，他是个例外！
“自打武帝朝以来，流放朔方多是九死一生，能在世回到中原的十不存一，可偏偏蔡子差异！”
“我有何差异？”
“蔡子可还记得，你太学中有个徒弟名唤‘周越’？”柳羽的声音依旧很轻。
蔡邕略微思索，旋即摇了摇头。
“太学门生何其之多？周越，记不得了！”
简直，诚如蔡邕所说，每一年太学的门生上百之众，除了一些家门显赫的如袁绍、荀攸、刘表等，也只有那些特点鲜明，例如曹操、张邈、胡毋班这样的…能让蔡邕印象深刻。
可不是每个学子，都能入了“桥子”、“蔡子”的高眼。
“那么？蔡子多数记得，有一个太学生，为了讨问道、儒之别，特地在蔡子的府邸门外期待了两日两夜。”
柳羽的这句话，一下子让蔡邕回忆起来。
就似乎是后世同学聚会见到老师，告诉老师自己的名字，老师未必有太大的印象。
可你要冷不丁的说一句，“那年过年，我爸给你送了一个索尼收音机”，那一准儿老师就能喊出你的名字来，印象特深刻。
果真…
蔡邕恍然。“噢，那个学子似乎就是叫周越，倒是个勤学的太学生！可，他与我蔡家流放至那九死一生的朔方，有何关系呢？”
蔡邕再度抛出疑问。
这次，柳羽不假思索。“朔方五原郡的郡守，就是这个太学生——周越！如今，就是他卖力部署流放刑徒！蔡子可以回去查一下！”
“他可是对‘蔡子’格外的崇敬，故而…别人入朔方是死，唯独蔡子是置之死地尔后生！甚至，只要蔡子想，便可以安置在那边，让你的女儿蔡昭姬在北国草原长大，成为北国草原上的公主与童话！”
柳羽很熟悉这段历史…
蔡昭姬的童年是在北国长大的，北国的草原也熏染出她那豪爽不拘的性格。
北国时，绝处逢生的蔡邕，最喜畛刳女儿面前弹奏《苏武牧羊》。
父亲的琴声、念书声，草原上的溪水潺潺、碧绿清脆、生机盎然、天地辽阔，这些…无一不在磨炼着蔡昭姬的性格。
许多时候，柳羽也会想。
如果他帮蔡邕渡过这一劫，那么…洛阳城长大的蔡昭姬，没有了北国草原上的童年，她的性格还会如此的坚贞么？
她照旧原本的蔡昭姬么？
即是为此…
柳羽没有替蔡邕做决断，他只是抛出了两个选择。
所谓“下”策——北国草原，草原童话，世外桃源，安恬过活！
至于“上”策。
那就是另外一个截然差异的故事了！
究竟…那会是上刀山、下火海，但毫无疑问，这一条，更接近于蔡邕心中的憧憬。
——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就在柳羽尚处于遐想之际，“哈哈”…蔡邕笑了，他笑的一片平和。
而陪同着他的笑声，窗外阵雨事后，天再度放晴。
迎着着霞光徐徐的铺散…蔡邕豁然起身，他挪开了窗前的桌子，仰起头目视这雨过天晴。
——“草原童话，世外桃源，虽然很美…”
——“但，我蔡邕照旧选另外一条，我选柳观主所谓的‘上’策！”
“可…”柳羽一怔。“我还没告诉你上策是什么？”
“柳观主不是说过了么？”蔡邕轻吟道：“若要做‘帝之辅弼、国之栋梁’，那势须要踏上这刀山，突入这火海！”
“柳观主，我蔡邕蔡伯奢已是不惑之年，除了昭姬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索性，我与你一道踏上这刀山！不求让我这声名流传下去，至少，能让我看到挽大汉于将倾的希望，能看到重塑这朝纲的希望！”
——“黑黑暗待久了，清闲已是索然无味，倒是渴望——去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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