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一日，正是王府张榜招工的日子。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不少人够着脑袋站在府外看通告。
有排在后面看不清的爷们吼道：“麻烦前面哪位仁兄读一读，好教各人都能知晓章程。”
大明可不是愚民弱民、人均文盲的大清，识字率照旧很高的。
尤其是江西文风兴盛，但凡身份清白人家，总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念头。
瑞昌城好歹也是商贸之地，经济水平高，识字率就更高了。
成年男子十有五六都识得几个字。
这时，有一瘦弱少年挺着胸膛，朗声道：“王府开办工商学堂，将于五月初五至五月十五招收第一批五十名学徒。”
“签署长契，教授工匠手艺和经商手段，顺利结业者即可进入王府工坊和商号！”
“求学期间，一应吃住穿衣皆由王府供应。”
“凡瑞昌黎民之家，皆可报名，学徒年龄须在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能写二百字尤佳！”
“好！读的好！”
那少年读完之后，四周大人拍手叫好。
少年却有些怕羞，躲进人群不见了。
接下来，有一身穿儒袍的憨厚父老捋须解释道：“不错，自从小王爷治理王府，王府气象一新。”
“这是王府招学徒了，各家小子若是无意科举，却是个好去处。”
“这工匠手艺、经商手段，即是管、墨之学，虽不能光大门楣、光宗耀祖，却也能安身立命、顶门立户了。”
“依老夫看，若是入了王爷眼，挣一份家业也未可知。”
众人闻言，皆是啧啧称奇。
有人惊讶道：“王府工坊？王府的工坊需要那么多人吗？”
这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立即有人卖弄道：“我倒是听说王府的肥皂工坊待遇不错。”
“王府可不止一处工坊，小青山那块另有王府铁厂呢，几百上千号人做工，不得了！”
“我家隔邻的荷花嫂子就在王府做工，过年王府发的那一刀好几斤的大肥肉，真真是眼馋死我了！”
“何止！我听说在里面干活的壮劳力，月银二两，用饭穿衣都不要钱，年节都有福利！”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哗然。
“那岂不是连城东张屠户都比不上！”
“张屠户这人是个大嘴巴，我亲耳听他说的，一年到头二十年上下。”
大明朝的资本主义萌芽虽然是个笑话，但商品经济确实很发达。
随着朝廷对社会管控的力度越来越低，商贾大兴是一定的。
尤其是万历年间，天子与文臣恶斗，以至于几十年不上朝。
各级官员懒政到衙门里都生了老鼠。
官员挂冠而去也无人在意。
好比万历朝有一位首辅名叫李廷机，他对万历懒政怠政相当不满，于是决定告退。
他写了五封告退信，天子没有回应。
于是李廷机一气之下，溜回了福建老家。
回家之后，李廷机越想越惊骇。
究竟内阁首辅挂冠而去，渎职怠慢，相当之恶劣。
若是凭据洪武朝老朱的规则，抄家灭族是妥妥的。
李廷机慌了，于是继续写告退信，可惜照旧没有回应。
这位到死一共写了一百二十三封告退信，如同泥牛入海。
万历年前中期大明总体还算安宁。
在这样宽松的政治气氛，民间商业气氛愈发浓厚了。
以王府工坊雇工的收入，绝对是市民阶层的高收入了。
哪怕是一般的小生意人，恐怕也不遑多让。
想到自家孩子日后能加入王府作坊、商号，不少人开始心动了。
不外，这王府招收学徒工的要求着实也不低。
半大孩子，能写二百个字，算不错了。
走科举之路，考童生、读秀才、当老爷，也未可知。
工商究竟贱业，我大明乃养士之朝，照旧走举业为佳。
不外，区区五十人的名额，总照旧能招齐的。
走科举的路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
穷文富武，早就不时兴了。
大明朝念书泯灭的资财，绝不是普通家庭能肩负的。
若有人仔细甄别，就会发现，如今朝堂上得中进士之人，皆是士绅之家。
众人权衡利弊，七嘴八舌地说着。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瑞昌城内外。
有人兴高采烈，自然也会有人大为不满。
王府招募学徒看似无碍。
在小民眼中，更是给了他们一条出路。
但在城中行会看来，这真真是掘了他们的根了。
几家行会会首聚会上，有人极其恼怒地发泄着不满。
“可恨！太可恨了！这王府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如今城中的店肆，王府收拢了泰半，据说今年会涨租子。”
“特娘的，这也就而已，孙老爷李老爷倒了台，合该王府再立章程。”
“可王府要开办那劳什子工商学堂，包吃包住招募学徒小童，老子真是不想忍了！”
那会首连珠炮似的一通昂然抨击，马上引起身边一大票会首团头赞同痛骂。
宋明两代的民间商品经济较为发达，手工业劳动者开创了行会制度。
行会制度在一定水平上确实维护了手工业劳动者。
但这种制度下的手工业者极其守旧。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行会制度下，技术的流通和革新是极其缓慢的。
高明的匠人绝不会轻易教授武艺，“传子不传女”，甚至另有只传嫡子的。
为了掩护技术，有些匠人宁愿把高明的手艺带到棺材里。
另一方面，师徒关系也愈发畸形。
为了学手艺，学徒甚至酿成了人身依附的奴隶，相当于手艺师父的奴仆之流。
而这些会首团头，也在残酷的聚敛中获得了利益，进而演酿成独霸某一方、垄断行业的黑涩会组织。
所以说，明末的资本主义萌芽简直是个笑话。
王府招收学徒，以学堂方式教授手艺和掌柜小厮，可不就是生生断了这些人的根嘛。
这些会首团头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垄断一行一业，要害就在于这种人身依附的奴隶学徒制度。
若是都按王府这种搞法，那他们以后哪有生存空间。
虽然，这些团头会首的不满由来已久，并非一天两天了。
王府工坊给工人的高待遇已经令他们很不满了。
几千年前就有哲人道出了人性的秘密——“不患寡而患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