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菩萨面恶鬼心
顾从宜抬头睨他：“哦，你适才说什么了？”
“…………。”
就说呢，今儿下雨，哪来的太阳。
七星楼是别邸内最高的亭楼，在这正好能看尽半边江南，和，穿着蓑衣斗笠急遽出府不知去往那边的顾静抒。
齐清言微不行察蹙了蹙眉。
上次见她……似乎照旧从飞雪寺回来的那次。
那次过来她再没来找过他，他亦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到这边。
顾从宜淡扫已往，将某人那点情绪尽收眼底，只问：“你什么计划？”
齐清言移开视线，落入手持的杯盏中，上飘浮着细叶，茶雾氤氲而出，蕴得人眼热。
彼时二人的处境似乎同刚刚对换，他不回覆，顾从宜也没那耐心等他开口，搧了搧缩至膝下的半截衣摆，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人早坐不住了，巴不得能快些将她送出阁。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记挂什么。”
雨淅淅沥沥下着，齐清言复抬眼睑，在他面容上现出的照旧往日一般如沐东风的笑意。
顾从宜瞧他这样就知道，又来了，这家伙的假面具又给戴上了。
“在下最大的记挂就是弱水城的差事，不如顾二少爷资助分管分管？”
“啧。随你，到时别忏悔。”顾从宜颇为嫌弃。
“你以为爷是在体贴你？静抒的亲事一日不落成那人就有的折腾，打得一手好算盘算计的却是我的人。你知不知道那钱令郎今年多大？二十五！比雀儿大了快一轮了，我都替他臊得慌。”
齐清言缄默沉静了会，道：“雀儿年岁竟这般小？”
顾从宜瞪他：“重点是这个？”
“那我怎么听说你把人肚子搞——”
齐清言顿了顿，似乎嫌这词儿不够文雅，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概述，只道：“嗯，你懂的。”
言下之意谁听不懂。
顾从宜懒得理他。
“诶诶诶。”齐清言一把按住他拂衣而去的小臂，“师弟。”
这个称谓对他二人来说着实新鲜。
顾从宜垂下长睫看他。
青年白衣墨发，笑意温谦，身后是郁郁葱林如坠雨幕。
其实不止是称谓，师兄这个模样也是十分陌生的。
在云门，终年黑衣的可不止他，似乎终生藏匿于黑夜，齐清言才是那个真正的“杀神”。但当顾从宜浴血踏出云门隔了数年再相遇时，他已摇身一酿成了现今这般模样。
江南人皆道御史郎大人清风霁月光风亮节，只有他道“假，真假，假得很”。
齐清言亦端详着他，浅笑道：“你可细查过雀儿的来历？”
顾从宜默了一瞬，嗓音没由来哑了一下。
“查过。”
齐清言继续浅笑，面上是一派了然。
他又道：“一无所获。”
一字一顿，似乎在给什么罪孽盖棺定论。
齐清言脸上的笑终于僵住，徐徐转化为一抹庞大直直捣向他。
顾从宜早就震撼过了，移开视线看向江南界限连绵不停的山脉，留存下来的只有心疼。
“飞雪寺那个老翁确实在信口胡诌，但有一点他没说错。”
齐清言瞬间领悟，“琅坊三十八人果真——”
颤音掩不住他心中惊骇。
顾从宜淡“嗯”了一声。
若说曾经的齐清言是杀神，那日夜在他身边躺着的可是个不折不扣行走的锋刀。
“那时候她才——”齐清言骇然，眼前撂出雀儿那张绝美纯稚的容貌，和那双洁净到不染世俗的眼眸。
菩萨面，恶鬼心。
怔怔望着他：“疯了。”
顾从宜潋滟眸底有些妥协和无奈，另有一丝隐隐的疯狂。
他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再现了那场炼狱。
“师哥，我知你要说什么，但倘若她那时不动手，不得好死的人就是她了啊……”
少年风姿，旧事卷卷，依旧难挡少年意气。
“此事我们师兄弟互不干预干与。”齐清言望着他，倒是笑了一笑，“只是弱水城……”
“你这老狐狸，”顾从宜往他身后一扫，随意问道：“上次让你裱的画呢？”
那副狗画？
齐清言心虚了下，那得回家好好找找了。
瞧了眼他再次僵持的脸色，顾从宜嗤道：“得，下次记得给我带来。”
他又看了看那山脉，吐出一口浊气。
“爷先回了，家里有人等用饭呢。知道齐大人公务在身，就不留您在顾府用饭了，不送。”
齐清言看着他负手大步朝外踏去。
楼外顾准期待多时了，一见爷出来便道：“雀儿刚刚就派小路子来问过了。”
外面雨声大，他只依稀听得顾从宜悠悠问做了什么好吃的，顾准如何作答便再听不清了。
齐清言起身，从楼阁玉栏往下望去，只见那少年等不及了似的持伞在雨中疾行。
烟雾朦胧中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反倒是戴着蓑笠一席红衣的女子逐渐清晰。
江南文雅漆边白墙下，顾静抒不知何时转回，抬头朝他杳杳望来。
亭台楼阁，墙下积石，二人一高一低，隔着天地雨幕对看。
……
顾从宜平生最讨厌雨，跑回什么阁门口时衣摆湿透，他掸着肩上的积水，迈进温暖的室内时，嘟囔了一句“真烦”。
雀儿伺候他易服，“少爷来江南五年了还没习惯。”
顾从宜低头一瞧，难免可笑。
他今早起来自个儿穿的衣，自是一贯的黑，现下倒是给了她操作的时机，果真又给自己套上了白衫，真是执著。
“习惯自己是种麻木，要是到这份上了在世另有何乐趣——鞋袜爷自己会穿。”
察觉到她的行动，顾从宜皱眉，扯着她的后襟一把将人提溜而起，与之平视。
雀儿没强求，出了屏风外。
雨天微凉，饭桌上菜品备的都是热乎的。
“菜已经热过一遍了，少爷记得趁热吃。”
顾从宜一手整理着腰带，一手掀开挑起珠帘，白玉珍珠万象衬。
雀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手上。
此时顾准晾完伞进来，虽然不知道少爷的耳朵为什么红了，但他照旧老老实实招呼了一声。
“爷。”
顾从宜颔首，用那只让她看入了迷的手拾起檀桌上摆放的银著，道：“用过饭把工具收拾收拾。”
雀儿终于回神，看向他似乎云淡风轻的侧脸：“少爷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