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居高临下
灰雾城雾海上空。
长剑的倒影早将守护城池的灰雾穿插得满目沧夷，白晃晃的剑身流溢着耀眼而虚幻的光。
剑影倾斜，其上多数并未站人。
黑袍长刀的巫族队伍，均集中于巫神宫上空，双手结印不停，献出自身真力以增强对雾气的穿透。
眼看这雾海泉源处本该最为浓重的灰雾，已在近百剑影重重进攻陷逐渐稀薄。
与之相应地，刺客们足下剑影也因屡次消耗，形体越发抖颤浮动，似乎随时随地也会消散破碎。
剑影，就是剑在月光下的影子，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本就不应恒久。
而揳而不舍地进攻的刺客们，却似乎没法意识到这点，加紧施法刺击雾海，宛如飞向扑灭的灯蛾。
白光莹然的飞剑群散于夜雾各处，也简直就像一群蛾。
然而跟更高的夜空里光线毕露的长剑相比，剑影们便显得加倍地黯淡失色。
只见那长剑全长，几与小半座城池相当，通体淡白如初经打磨的水晶，剑锋则散发着柔和月光。
靖夜司上世代最强攻城武器，月剑舟，名“白霜”。
剑身扁平，其上有近百人行走不停，黑袍于晶莹白影上显得格外显眼。
于那刻意被打造得比剑身余处宽阔的剑尖前端，三道袍摆绣有金边，不畏剑风吹拂的身影伫立如岳。
靖夜司七位值夜使中，足有三位加入了此次的攻城行动！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仍是不觉得小小一座巫族凭据地，需要动用到本司十多年来没曾用过的月剑舟……”
一人安坐香檀木古琴后，十指纤纤，发髻古雅，一张瓜子脸明艳亮丽。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流淌不定，却未曾轻弹一音。
流泉乡修士人人均知，卢琴弦响即是杀人时。
琴下这仿形自上古名剑的月剑舟，于她更是如虎添翼。
“与那沈临打过交道的，就只有雪雪你吧？你觉得小小隐巫一族，真值得我们如此劳师动众？”
宁雪站在剑尖前端的边缘处，险些快和身后侍立的一众副使、辅助副使站到一起了，显然不想与这事扯上关系。
当下被卢琴一问，宁雪只是挂出平素的甜美笑容。
“攻一城易，要将位处本国各地的各大巫族一举扑灭，却难若登天。”
“谁说要把六大巫族尽数扑灭？”卢琴有点讶异。“以我所知，此外巫族巴不得看着沈悦之失败呢。”
“隐巫王族一去，五大巫族便再无节制，必将陷入恒久的相互攻伐中，对王室再无威胁。杀光他们的意义何在？”
宁雪笑了笑：“隐巫王室就此消失，只会为更有招呼力和手段之人留出位置。”
“好比，你那位拜把子的姐姐庄明曦。”
卢琴哼了一声。“明曦又无意对主上倒霉。”
“沈临不也是一样？说白了，就算他们真有谋逆之心，也闹不出甚么风浪来。”
“能威胁国主管治的，只有统一起来的巫族……但这在一段时间内只是空谈而已。”
宁雪嘲弄似地瞥向立于剑尖最前，看起来随时便要掉下去的身影。
“只是有些人，连在路边见了蚁穴也怕蚁王造反。若纷歧脚踏平蚁穴，亲眼看着一头头蚂蚁身首疏散就不得放心。”
“也难怪，究竟有些人自知没甚么本事，时刻得杀几小我私家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那身影并未转头，只是轻蔑一笑：“你就这么喜欢沈临那小伙子，为着保全他连老娘也敢骂了？”
“怎敢，怎敢。”
宁雪柔柔一笑。“当下就是王国中最不知进退的悍匪，也不会胆敢在白川乡采玉矶值夜使、五山矿主、六河总督刑大人背后造次的。”
“只是宁某人很好奇，夜莺大人既已屈从于由你领头的四位战友，将御使剑影的虎符交到你手，为何灰雾城现在仍是久攻不破呢？”
刑燕侧过身来，摊开手掌，只见一片刻着一柄小剑的玉牌闪亮生光。
“那就得问为何掌管幻化剑影之人，为何不为本座作增补了。”
卢琴连忙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好累。若是有谁弹得了我这座琴，我马上恭迎台端。”
“只怕是嘴上了得，一双手却干不了活。”
宁雪微笑着补上一句道：“又不是我们提议要攻城的。要人服务，总得支付点价钱。刑大人眼下正值风物，便忘了这些基本原理？”
刑燕上翘如凤的目光微微瞇起：
“老娘给她的还不够？此次攻城，潜入的是我的副使，攻城的是我的下属，主攻者的名衔和战功却尽数归她。”
“攻得下城池，这些才有价值啊。”
卢琴垂眸虚弹着弦线。
“沈奉真这呆瓜砍穿的洞孔，巫祝瞬间就补上了。这满天剑影，在老家伙眼里只怕和一根根竹签差不多。”
“除非刑大人亲自下场，强行撞开灰雾，好等剑影长躯直进。不外考虑到大人如今的身份职位，这样也未免太冒险了。”
说罢，卢琴与宁雪对望而笑。
刑燕却没像她预期般被激怒，笑道：“真把老娘当成呆子了？”
她轻拍双掌，绝不讳忌地在两位战友面前展现巫法所化的光球。
其中映着的，正是灰雾城中巫王殿内外的杂乱景象。
“黑山猿二人进城，可不只是为了除掉碍事之人。她们是我的眼睛，现在已向我映出唾手可得的胜利。”
卢琴妙目一瞥。“沼泽地的兽类？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了吗？”
刑燕笑道：“沈悦之原本以为我们会经陆路攻城吧。僻处孤城的井底之蛙，思维始终无法与高尚之人相比。”
“地上走兽派不到天上来，正好用作搪塞自家人。就算我们一时攻不进去，隐巫们早已自相残杀得一干二净，从陆路进攻，即可轻取城池。”
“赤炼等沈临的党羽确作战得英勇，可你们不会觉得，得同时应付赤金卫和沼泽凶兽的一群乡下佬，能作得出甚么反抗吧？”
宁雪问道：“巫祝大人呢？”
刑燕不答，只微笑着指向城池。
意思明白不外。只要灰雾城及城中的巫神宫不复存在，巫祝也就不再是巫祝，生死如何，也已再难掀起风浪。
虽然，这不代表她不会找寻时机割下他的首级，终结儒家余孽中最可恶的一支。
宁雪没再跟她多辩，只是凝视着北方那越渐灰茫的天空。
进入过沈临梦境后，纵然没了戒指连结，他身在何方，她仍是看得见。
只听她呢喃说道：“果真是青山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