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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六十二章 政界题目

大明官 随轻风去 3207 2013-05-31 11:59:46

    看到大宗师如此老实的“自我批评”精神,方应物连忙把内疚按下去。大宗师都说了是他自己心境变了品不出茶意,那方应物就不想继续纠结了。

  不外方应物悄悄感伤道,饰演山人高士角色也欠好扮呐。今天他险些两次出漏子,一次拿反了书,一次拿错了茶,幸亏都勉强弥补上了。

  这倒不是方应物有这种角色饰演癖好,实在是这次他不得不这样现身,实属无奈为之。

  遇到提学官突然来访这种事,换做正凡人,一定欣喜若狂,恰似天上掉了馅饼一般,但方应物却不这么想。

  如果自己体现的过于亲热,那似乎不妥当。从口风看,商相公和提学官并不是一路人,自己对提学官讨好热络,不见得是好事。

  再说这提学官做事手腕太严厉,太正直,虽然能赢得官声。却冒犯了县里大户利益,让县里许多士绅都对他不满,自己不能站在家乡人的对立面,让家乡人连带自己也反感了。

  可自己若对提学官十分疏远,那也欠好,亦没有对着干的原理。究竟提学官直接主管本省学政,恰好他方应物如今又是发愤上进的时候,要是被列入了提学官心中的黑名单,将会很麻烦。

  所以方应物意识到,面对提学官时自己既不能过于投合,又不能太冷淡,既不能冒犯提学官,又不能让商相公和家乡人发生看法。这个分寸十分微妙,很难拿捏。

  最后他倒是情急智生想出个法子,就是以不拘一格的山人高士面貌会见李提学。

  这样才气凭借山人高士外加父亲解元的光环,在大宗师面前做到不卑不亢,礼节适度,方方面面面都不冒犯(不包罗那几个随员)——

  看在提学官眼里,山野隐士疏狂一点也是应该的;看在家乡人眼里,方小朋友有气派,没有去摇尾乞怜。

  闲话不提,却说附庸过风雅后,方应物也不想在闹出乌龙的茶叶上继续纠缠了。连忙扯开话头道:“宗师到此,必有所教,小子我在此聆耳细听。”

  李提学从节操丧失的伤感中猛然惊醒过来,黑暗无比懊恼。自己一个宦海十几年的老手,居然被这小童生引导了情绪,调动了气氛,掌握了主动!眼看时间不早,却险些将自己的来意延长掉!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

  陪同着追悔,李提学连忙将自己的心境从风花雪月中拔了出来,开门见山的对方应物道:“前几日本官曾经去仁寿乡问候商相公,怎奈商相公身体不适,故而闭门不见,本官深以为憾事。

  厥后听他人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商相公左右学经习文,便来询问一二,商相公近日起居如何?”

  李提学一开口眷注并询问商相公近况,方应物就感应不正常了。他虽然未曾经历过政界,但浩如烟海的史料素材可不是白看的。他知道大人物在往来交游时的一举一动,往往都大有含意,绝非无的放矢。

  好比说李提学去造会见候商相公,这很正常。若有官员因公路过淳安县,不去造访商相公才不正常,这算一种政界礼节。除非是八九品小杂官,身份太差没资格去的。

  虽然李提学被婉拒了,没有乐成拜会,但他已经尽到了礼数,后面也就没什么事了。之后他要么择日再去,要么就此作罢,两种选择也都是很正常的,无论如何别人都挑不堕落来。

  不外让方应物奇怪的是,李提学却做出了第三种选择——跑到上花溪村找他方应物探询商相公近况。这就有点不像是正常情况了。

  既然得知不是正常情况,那么向前推导,就可以推导出李提学去造访商相公置β也不正常,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政界礼数那么简朴。

  至于商相公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对李提学避而不见,虽然更不正常。方应物很清楚,前些日子商相公精力好得很,天天能给他放肆批改三篇文章,这身体精力能欠好么?

  再说过路官员前来参见是一种尊重,除非过往有仇怨的,一般都应该给面子接见一下,商相公却婉拒掉,这难道正常么?李提学好歹是主管一省学政之提学官,绝对有资格见商相公了。

  大宗师问到了自己这里,该怎么回覆?方应物思量片刻,决定在摸不清李提学的真实想法之前,照旧含含糊糊一些比力好。

  “小子我在倦居书院时,整日攻读经义,未曾太体贴此外事情,不外商相公似乎有几天显得精力不济。若大宗师有所体贴,不如再次前去造访。”

  李士实叹道,“本官按临巡视淳安学政,倒也凭着本心做了一些事情,虽然问心无愧,但其中或有阙失,不知商相公是如何看待?平时可否议论过?”

  关于这个问题,方应物更答不上来,以商相公深藏不露的性格,怎么会轻易在他面前吐露这种心事?

  再说他整日里被八股文灌得昏头昏脑,连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关注商相公的态度了。

  而且方应物越觉察得,李提学举动十分怪异。如果他真担忧商阁老的看法,那完全可以不来淳安县。

  按规则提学官只需要按临府城即可,不用深入到各县。可是李大宗师却偏偏来了,而且第一站即是淳安县,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找关注。

  之前还曾以为李提学是来拍马投合商相公,但从商相公的口气和李提学的体现看,基础不像是这回事。

  心里想了又想,方应物凭直觉也感应了,李提学一直在打哑谜,而商相公则是轻易看透了李提学的伎俩,同样以哑谜应对。所以这李提学便进退失据,居然跑到花溪找他这小小童生旁敲侧击了。

  只是双方哑谜的谜底是什么,方应物暂时看不出来。他不由得叹息道,政界果真是很是泯灭脑力的地方,只商相公和李提学两人小小的一次互动,而且是十分不起眼的一次互动,就生生营造出了如此波诡云谲的局面。

  又缄默沉静了一会儿,李提学貌似很老实的说:“本官主持学政,不敢不问乡贤之见。近些日子只有你日夜侍于商相公之旁,对相爷的想法你应当最清楚。不妨与本官开诚布公,本官绝无恶意,必有后报。”

  政治人物的老实......照旧无视的好,方应物即便没混过政界,但读史使人明志,一些道道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此时方应物仍有点小小欣喜,自己在商相公身边“求学”的经历,到底照旧被人注意到了,他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不记名门生也是门生!

  不外看到李提学这异常渴望“求关注”的体现,方应物心头一动,大宗师如此体贴商相公的态度,莫非是想这种态度里分析出一些工具?

  想至此处,方应物突然隐隐约约推测到了什么。区区一个提学官不会吃饱撑着去和首辅重臣级此外人物打哑谜,基础不在一个量级上。

  从大宗师畏手畏脚的态度看,也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那么他一定是受了后台指使不得已为之,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凭李大宗师那诡异的任命,一个区区三甲末尾进士能获得浙江提学官职位,要说没有后台强力支持那是不行能的。也就是说,并非是李大宗师想探究商相公的态度,而是他的后台有这个需求!

  想通这一层,方应物又发生了新的迷惑。最近这段时间并大事件发生,自然也不需要朝野官员各自亮相,在这个概略平安无事的时候,那么某些人想在商相公这里探究什么?

  这时方应物暂且收住心思,贵客在眼前,总不能想个没完没了,这样难免就慢待了客人。

  但叫他替商相公亮相,那又是不行能的,于是向李提学行礼道:“大宗师亲自登门看望小子,岂能不感念于心?左右对商相公的眷注,在下尽快转告商相公,如有消息,再禀报大宗师得知。”

  方应物这意思,就是允许在中间牵个线、捎个话,大宗师你去继续和商相公打哑谜罢,他这小童生就不参合了。

  李士实闻言点了颔首,“也好!如此便托付你了。本官对商相公是十分仰慕的,若今过淳安而不能拜会,心下怅然的很。”

  送走了大宗师,方应物回抵家中,又想了想,既然允许在中间捎话,那就要做到。可是家里距离仁寿乡二十里地,他又刚刚回来,可不想又再来回折腾。

  于是方应物提笔给商相公写了一封信,而且斗胆以“老师”开头。又找了一个年轻乡亲,叫他明日早晨便携带信件,前往仁寿乡倦居书院送信去。

  这样便不用方应物亲自跑腿了,省下不少力气,圣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黄昏时分,送信的人回到上花溪村,还将商相公的回信带了回来。这让方应物十分感动,商相公他老人家一定是看过信后就地就写了回信,这份厚爱真是无以为报了。

  拆开回信看过,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见信如唔:来信已览,宗师此处,汝替老夫应酬即可,但凭心意尔。又:汝既有心功名进取,此事乃题目也,汝好自做题。”

  解读出来就是——老夫撒手不管,且授权你替老夫与李提学打交道去,随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一道政界题目,你自己好好琢磨,算是对你的锻炼。

  方应物仰天长叹,你老人家照旧给个痛快罢!这道题目可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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