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年秋，东京。
蔡襄此次从书院回来的时候满脸兴奋之色，身后还随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他将那少年带到众人面前，介绍说这是他在书院最好的朋友——苏舜钦。这次回来便邀他同来作客。别人听了没有太大的反映，只是替蔡襄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兴奋。唯独放心，瞪大着眼，走到苏舜钦面前上上下下审察许久，看得人家以为自己穿错了衣裳或是身上沾了什么污秽，尴尬得脸都快红起来了。
蔡襄一把将放心拉开道：“你做什么？没看见过帅哥么？”这话他是跟放心学的，放心经常在蔡襄看着她的时候嘴里冒出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放心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想要不受到她“污染”都不太可能。
“呵呵，没什么。”放心打了个哈哈掩饰道。
“肯定有离奇。”蔡襄不信。
“横竖和你没关系。”放心对着蔡襄丢下一句话后立刻热情地上前握住苏舜钦的手重重摇晃了几下道：“接待接待，子美先生。”这种豆腐不吃白不吃，况且苏舜钦长得还真是养眼哪，比蔡襄俊秀多了。
“什么子美？他叫舜钦。”蔡襄挠了挠头不解道。
放心吐了吐舌头暗道坏了，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忘了男子二十冠而字，现在的苏舜钦还未成年呢，哪来的字，况且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装作没有听到蔡襄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拉着苏舜钦说长问短。未来的大文学家呀！难得能劈面见上一次，怎么能欠好好抓牢这个时机呢！比不得蔡襄，成日里在眼前晃悠，见多了就没感受了。
原来少年时的苏舜钦竟如此怕羞，被放心超乎寻常的热情给吓住了，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蔡襄微微感受有些不悦，伸手扯开放心紧紧握住苏舜钦的手道：“我这朋友腼腆，你可别吓坏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而不兴奋，只是不喜欢看到放心与别人如此接近。
苏舜钦正窘得不知所措，蔡襄上来这一解围，他马上松了一口气。面前这个言行离奇的小女孩看来也有十二岁的模样了，怎么还如此天真得不知男女有别。
“切，好稀罕么？我又不会吃了他。”放心悻悻然地松开了手，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蔡氏正坐在那里绣着花儿，不时抬头慈祥地看着他们，而兰汀早就灵巧地倒了茶来候在一旁了。
蔡襄讪讪笑着，拉过苏舜钦也在石桌旁坐下，悄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个是我们家的母老虎，我轻易不敢冒犯她，否则结果堪忧。你仔细些，别让她扯住把柄。”这几句话一说，害得苏舜钦更是不敢开口说话了，只得奉守缄默沉静是金的至理名言。
“襄儿，你在书院可还吃得惯？衣裳够穿么？天气凉了，转头娘再给你多做几件厚衣裳带去，山里气候凉。”蔡氏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与蔡襄说话的时机，自然嘘寒问暖起来。
“娘你别费心了，我在书院挺好的，衣裳也够穿。你有空闲就多歇歇。”蔡襄说着伸手在碟子里取了一块糕点递给蔡氏，顺手又递了一块给苏舜钦。
“嘟嘟！”放心高声叫道，直到听到屋里有人应了一声之后才接着道：“今儿个太阳不错，快把我师傅弄出来晒晒太阳。”
不多时，一个小厮妆扮的少年从里屋抬出一张软塌摆放在阳光之下，然后又进屋去将苏子扬背了出来安置在软塌上。这少年外貌看来瘦弱，没想到劲还挺大的。
“嗤！”蔡襄闷笑一声对着苏舜钦悄声道：“人家原来好好的叫钟启，她偏要给改个名字叫嘟嘟，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苏舜钦听着这离奇的名字，看着那小厮郁闷的模样，也忍不住随着笑了。
放心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只是皱皱眉不去理睬，难得安平静静地坐到苏子扬边上轻轻地给他捶腿。不就是改个名字叫嘟嘟么？昔人就是喜欢打惊失怪的。这名字多可爱，叫起来多顺口呀，比叫什么钟启好得多了。
蔡襄见放心不理他，便故意高声对着苏舜钦道：“听说再过两个月皇上就要大婚了，东京城里肯定越发热闹起来。”
“正是呢，今日咱们进城一路上都听见人在谈论皇上大婚的事情。”苏舜钦点着头道。
放心竖起了耳朵细听。丫丫滴，宋仁宗是今年大婚的么？虚岁才十五的小屁孩儿能懂什么呀就结婚，难怪他厥后对郭皇后不满意之极。
“听说太后选中的是已故中书令郭崇的孙女郭氏。现下为了操办皇上大婚之事，满朝文武都忙乱不堪，户部、礼部、内侍省更是为了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和采办贡品忙得焦头烂额。皇上大婚就要花费数万两银子，又有人要从中大捞油水了。”蔡襄说着说着，竟差点吧嗒起嘴来，满脸市侩之色。
苏舜钦正要说话，放心突然一下就从旁窜了过来一把扯住蔡襄的衣袖道：“是不是还要采办胭脂水粉？是哪个家伙卖力的？咱们也去攻其不备吧！”这一举动看得苏舜钦不住摇头，心想这个小女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与人拉拉扯扯。
蔡襄早就对放心的举动习以为常了，想也不想就将她的手拉开道：“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家伙卖力采办胭脂水粉？入内内侍省的都都知可以统领整个内侍省，可你一个平民黎民能和他打上交道么？”
放心现下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盘算着怎样将一盒胭脂以十倍的价钱卖出去，然后就见天子家的无数金银财宝流进自己的荷包，这样的景象真是太迷人了。想着想着，她开始呵呵傻笑，将蔡襄与苏舜钦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她发了癔症。蔡襄倒还好些，因为已经习惯了，但苏舜钦身世官宦世家，哪里见过放心这样疯疯颠颠，见利忘义的主，自然觉得又是可笑又是突兀。
放心边想边自言自语道：“威逼？利诱？溜须拍马？美女攻势？……”
“哎哎！你快回魂！”蔡襄伸脱手去在她眼前大幅度晃动。苏舜钦在一旁早看傻了眼。
兰汀笑道：“为何不用你的毒术呢？给他下毒，然后欺压他帮你！”这个纯洁的女孩跟放心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开始被带坏了。
蔡氏听得只在一旁摇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要运用这种手段来发达，我看这钱不赚也而已。”
“那可不行，这种钱财我们不取也自有人会去取，横竖天子的钱多，我帮他花点有什么大不了的。”放心说着说着学起了金老爷子《射雕》里朱聪摇头晃脑的模样哼起了怪腔怪调的小曲：“不义之财放它过，玉皇大帝发脾气！”
众人马上都大笑作声，蔡氏笑得将放心拥在怀里喘着气道：“你这孩子，真是个鬼灵精……”
笑够了，放心细细想了想，下毒可不是个好法子。且不说未必能得手，就算得了手，自己又不是“流窜作案”的人，放着东京城内一家店肆和蔡家老小，别人要抨击还不容易么？她想着想着，竟然将脑筋转到几个月前那个徐家夫人身上去了。自古政界黑暗，相互照应，徐奭虽然是个外放的官儿，但好歹也是个五品的官，府第还在东京，应该能有法子让自己与那个入内内侍省都都知见上一面吧？可自己与他素不相识，谁会来理睬一个小孩儿呢？不外他那位夫人还真是个好说话的主，虽然上回将她冒犯了，也另有转圜的余地。行不行先试试吧，谁让自己在古代只与这个官夫人有着一面之缘呢，算她倒霉好了。放心很是心安理得的盘算着，似乎只要她勾一勾手指头说一声“来”，那徐家夫人就会乖乖的跑到她面前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放心准备了许多她新近配制出来的化妆护肤品，也反面众人打一声招呼，便自己提着大包小包晃到官坊街徐府去走后门了。
徐府大门外。放心正在和徐府守门的家仆打骂。
“去去去，小女人一边玩儿去，咱们家夫人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么？”那家仆不耐烦地将放心轰出老远。真是，这小孩一大早来这添什么乱。
“托付托付，帮我通报一声啊！”放心奋不顾身地发扬她牛皮糖的本色。
“不行！你当这是你家街坊照旧衙门哪？帮你通报一声就想见夫人？”那家仆嗤笑道：“要这样，我也不用守这了。规则！你懂么？”
“哎！别走别走！”放心见他闪身就要躲进门内，急遽叫道：“你就说是蘅芜苑掌柜的求见，带了些新鲜的胭脂花粉来给夫人过目的。”
那家仆狐疑地上下审察了放心一番道：“就你？我可没空和你扮家家酒，快回去找你同伴们玩去。”
“我说的是真的啊！你怎么不信呢？胭脂花粉我都带来了！”放心说着将手中拎着的工具提得老高在那家仆眼前晃悠。哼，活该的家伙，居然敢狗眼看人低，放心不满地扯谎道：“前几日夫人特意嘱咐我叫我来的，你不帮我通报，等下回我见了夫人可有你好受的！”她一边虚张声势威胁那家仆，一边悄悄掏出一串铜钱往那家仆手里塞，笑着低声道：“一点小意思，年老拿去打酒喝吧。”
那家仆接过铜钱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道：“好吧，那我就帮你通报一声，你可别骗我！在这等着。”说着转身就向府里走去。
放心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这些门神全都是吸血鬼。
过了片刻，那家仆带着一个丫鬟一起出来了。走近了一瞧，正是上回被她捉弄了的小菊。汗，真是冤家路窄，这徐家夫人不是还在为上回对她无理的事生气吧？怎么特特叫了这个丫鬟出来。
小菊走近前瞧见放心，面上露出惊异的心情，转头问那家仆道：“就是她？”
“是。就是她。小菊女人你不认得她？那我将这骗子赶出去！”他认定是放心在骗他了，畏惧被小菊责骂，说着就想上前轰走放心。
“哼！她就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小菊拦住那家仆道：“夫人不认得什么蘅芜苑的掌柜所以叫我出来瞧瞧。既然这掌柜的是她，说起来她还曾将夫人狠狠地冒犯了，等我带进去听夫人示下吧。”说着面对放心冷冷道：“你跟我来吧。”
放心讨好地笑笑，也不介意小菊的冷淡面孔，跟在她身后穿花渡柳地绕过花园小道往东厢房走去。
徐氏正在房里对镜梳妆，听见小菊进来也不转头，只是仔细地将脂粉细细地匀在面上，审察了一会，刚刚问道：“请进来了？”
“是。可是夫人她是……”小菊话未说完，徐氏已转过身来，正好瞅见放心，忍不住轻笑道：“怎会是你？我还以为又是如同脂香斋那可厌的老婆子般的人呢，原本还不待见。”
放心讪讪笑道：“夫人要是知道是我，也许更不见了。”
徐氏抿着嘴儿轻笑，付托小菊倒茶，示意放心坐到窗边椅子上，刚刚款款问道：“你今儿个怎么来了？有事？”
放心将带来的胭脂花粉打开一样样堆放到桌脊亓：“带着几样新鲜货色来给你瞧瞧。”
徐氏探身瞧了瞧伸手取过一个剔透晶莹的水晶瓶儿，瓶中盛的液体呈淡粉色，随着瓶身的摇晃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荡起梦幻般的色泽。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香水。”放心笑笑道：“瓶盖是雕成螺丝旋儿的，可以旋开。”
徐氏依言将瓶盖轻轻拧开，一股香甜气息扑鼻而来，香味悠长却又带着丝清新，不觉浓腻。
“这是什么香？这般好闻。”徐氏赞道。
“我叫它‘如梦’，用种种香花加上蒸馏出的酒精调配出来的。”放心随口答道。
“蒸馏？”徐氏问道。
“呃，就是将普通的酒弄成适合配制香水的浓度。”用来配制香水的这些酒精都是放心自个儿摸索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她只好搪塞着说，总不能告诉徐氏说宋朝这年代的酒精度太低，而且险些都是黄酒，压根不能用来配制香水吧。
“嗯。这个怎么用？”徐氏虽不明白也不多问。
“倒一些出来抹在脉络之处就好了，好比手腕、耳后。这个香型我可是调了很久，能够连续好几个时辰都香味不散呢。”放心自得地笑笑，取过另一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瓶拧开瓶盖递已往道：“这个里头装的香水我叫它‘耳语’，你闻闻，是另一种差异的味道。”
“果真，这个香味好淡，似有若无的。名字起的真好。”徐氏拿着香水瓶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嗯。”放心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不停地拿起此外工具来献宝。
“这个是香皂。用玫瑰花和种种油脂冻成的，可以用来洗澡。”放心递了一方糯米纸包着的固体工具已往。虽然这玩意儿比起现代的香皂去污效果实在不怎么样，但是用来唬弄古代人是足够了。要害就是颜色悦目，气味芬芳，且用起来方便。
“这个是胭脂膏子。”放心递已往一个小巧精致的檀木盒子。“喏，另有这个，是护肤用的。用忍冬花露配着种种养颜草药制的，沐浴事后涂抹在身上，可以润泽肌肤。”又是一个瓷瓶递到了徐氏手中。
放心险些都要把徐氏当成货物部署架了，一样样工具不停地摆放到她面前手中。徐氏和小菊两人看得差点掉臂淑女形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天哪！放心简直是一个移动大藏宝库。古代任何一个女子在这些令人目眩神摇的化妆品前都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徐氏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手抚着胸口柔声探问道：“这些，你要几多银子？”
放心脸上露出一个辉煌光耀得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容，张口答道：“不要钱，送给你。”
“送给我？”徐氏和小菊交流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上回买了放心五盒“珍珠茉莉香粉”不光价钱翻了一倍，放心还摆出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晚娘面孔，这回这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怎么又不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