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太阳冉冉升起。大漠的太阳总是显得这么大、这么耀眼。数寒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日出。日出东方,天下明白——不外,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一刻了吧!
“什么时候行动?”沉璧坐在桌边。
“戌时之后。”
“另有七个时辰,就……”沉璧眼中含着忧虑——就算去搬救兵,也来不及了吗?
“薛宏他们已经算好了,不会给我们退路的。”她望向沉璧,“你怕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沉璧徐徐说道,“对楚天傲来说,我们的损失,并纷歧定对他有害。”她向数寒望去,数寒却别开目光,望向窗外的那轮红日——天地之间都是一片灼烁。
“当初我们以种种手法促使他进入前线,虽说是玉成了他的理想,也是脱离左相掌控、自立一势的好时机。但其中利害,又何尝不是一半一半。”沉璧冷静得分析。此时,没有人敢低估这个随处低调的女子。
“以他的才智,现在未必不会想通这一点。当初联手是因为他无法独控大局,而如今,他若是坐山观虎斗:第一可以缓解与右相的冲突;第二可以引发我们与右相的矛盾;三来可以制止未来的隐忧,正是消减左相势力,为以后做准备的大好时机。他,只需要不管——薛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并不仅仅为左相,云轩之志,善其身而济天下,我们原来就不应是战事的牺牲品。”
“更重要的是,”沉璧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毫无作用的牺牲。”
数寒背对着她,始终未曾转头,“战场原来就是残酷的,已经身陷其中,又怎能全身而退。”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么?
“做任何事,第一要赌得起,第二要输得起。成败本是一念之间的事,若是一早存了退避的心理,只能循环不停。”她继续道,“我们做这一搏之前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斗智斗力,但始终没有真正的短兵相接,因此陷入了循环不停的怪圈。最终两边僵持,不得善终。”
“所以,我们才会激楚天傲来这里,请厉云鲲出山,甚至,”她回过头,“我们也站在了这里。”
沉璧突然觉得有一道耀眼的光从数寒身上散发出来,她不禁眯了眯眼。
“为的,就是能先发制人。如今好不容易稍有改善,难道要毁在这里?”数寒继续着,沉璧看不清她的心情,“我们可以等时机,但是,你看看奉原的流民,看看永川的黎民,他们——还能等多久呢?……沉璧,我愿意赌,若是……云轩斋的意志会有他人来继续。而这个平衡的怪圈也终能打破。时势变换,我们也才气有新的出路。”
赌?沉璧望向她,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你总是这样。”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也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从王城离开的那一日,我就做过最坏的计划,虽说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但师傅的交接我照旧得完成……你去把工具取出带回斋内,他们要的,都在那里。”说完,数寒拔下发上的玉簪,交给沉璧,“地址就在里面。”
原来玉内镂空,放入工具后再以金银浇注缝口,制成饰物,且有特殊标志。如此一来,水火不侵,就算不慎遗失,也能找回。而取情报时,只需把玉簪敲碎。沉璧默默的把工具收入怀里。数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不会这么早就用上的。
最后看了她一眼,沉璧沉声道,“保重!”
辰时,外面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听声音有好几骑在门外转悠。是云轩斋的那些人,她想到,但是又有什么用,话别一场吗?她没有开门。嗒嗒的马蹄声响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向东远去。
都走了吗?她苦笑了一下。又是……只剩下我一小我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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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待了三年,原以为,命会丢在那里。但是……现在这样不是更好,至少,她让更多的人记着了她,如果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壮烈牺牲的名号。
她摸摸衣领——那里,有一个暗扣。
咔的一声轻响,一道金属的光线在她的指间泛起。那是一柄薄刃,仅一指半宽,三四寸长,异常柔韧。借着阳光,她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它还足够尖锐,并能快速弹出。这样小巧的兵刃,不行能是伤敌的武器,只有一个用途——自尽。
检查好后,她小心地想把薄刃插回去。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她的手一抖,余下的半截刀锋在指间划了个小口。
“你!”楚天傲快步走近,拿走她手上的工具,“这是干什么?”她一直在身上藏这种工具么?随时准备着死亡吗?他的心突然有些痛。
“三少怎么来了?”用丝绢擦掉手上渗出的血,她冷静地问道,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为什么他会来,“正好,这边都没有镜子,你帮我把它装进去吧。”
看看手中的薄刃,楚天傲的嗓子有些哑,“你早就准备好了的?”
“十五岁时,我就带着它了。”
她那淡淡的语气却让楚天傲的心一寒。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楚天傲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让她留下,自己让她面对死亡,却又不愿她如此坦然地接受死亡。
“其实你不用这样。”他不知该说什么。
“不这样又能怎样?等着双方交流俘虏么?”她低下头,“至少,我的血也要撒在夏渊国的土地上。”
“数寒!!我们会去救你。”
“不要再说了。”她双手紧握,“我是个女子,女子在战场被俘会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楚天傲的面色一寒。
“我是小我私家,不是神,我也有畏惧的工具。”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若真有那一刻,请三少玉成我!”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第一次感应她的无助,她的悲痛。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被忘记而已。比起死在京城,不为人知地死在冷箭之下,或是作为争斗的牺牲品,我这样,也算是轰轰烈烈了。”她冲他一笑,“至少,你总不至于这么快忘记我。”
“我会记得一辈子。”这是发自肺腑之言。他想起上次争执后她使气离开,他骑马去寻她时,她那兴奋的样子;想起她说“谢谢你没有舍弃我”时的样子;想起她说“那种不被人需要的感受,会让人怀疑,生存都是没有意义的”时的样子;她一直畏惧被遗弃,一直畏惧不被注意,她只有一个最卑微的心愿:至少另有一小我私家可以记着她。
“谢谢!”她微垂下头。
他注意到她今天居然化了妆,想用最美丽的样子来迎接死亡吗?他又心痛了。姐姐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盛装华服,眼中却已失了焦,只余一片水光。他情不自禁地伸脱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她这时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她摸摸自己的眼角,问,“妆有没有花掉?”
“没有。”她不施脂粉时是清丽脱俗,而现在却是娇艳欲滴,他忍不住看呆了,“很美。”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带着闺中女儿的娇羞,提醒着楚天傲:她也只有十八岁,是该在待字闺中、心怀chun梦的时候。
“这是女孩子最爱听的话,”感应他注视的目光,她欠美意思地偏过头,“比被夸冰雪智慧、知书达理要好听地多!”
似乎不是在迎接一场战役,而是正要出嫁的小女儿在与兄长话别。他深深感受出自己的残忍。
“把它给我吧!”她去拿他手上的薄刃。
楚天傲脸色一暗,手向后移了寸许。
“三少!”数寒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伤心——他在心痛吗?
“我来。”语气似乎是最最亲近的兄长,他用手指夹住那三寸薄刃,一点点地插入她的衣领,行动轻柔地就像为妹妹带上出嫁时的凤冠。但是,他却是在把她送向死亡。一寸、一寸……他似乎在凌迟着着自己的心。
“数寒,”他突然抱住她。
男子奇特的气息一下子困绕在她四周,让她一阵眩晕。
“允许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他在她耳边低语。怀中的人没有回覆,他又紧紧地拥了她一下。
轻轻地叹气,终于传出一句,“我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好!”两者是纷歧样的,她以为他不知道吗?放开她,他紧盯她的眼睛。
我还可以期待什么吗?她心想。但是,至少,现在,他在体贴她。这份心意,已经够了。“好!”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走出帐外,外面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你我今晚一定胜利。”
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楚天傲跨上战马,抽出长剑,“夏渊必胜!”
“夏渊必胜!”万众齐呼。
她脸露微笑,看着他在马背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掉转马头,发出前进的指令。他没有再转头,也不能再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