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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臣

第一章 宁白

倾臣 天衣有风 2629 2009-11-27 18:22:48

    莹翠小碗中堆着如小雪山尖一般的白米饭,白米粒粒宛然明白,两头尖尖闪动珠光。

  雪白瓷盅里盛有煨得热气腾腾的小排汤,几近澄清的汤水里静静躺着几块切得整整齐齐的小排,乃是精选粗细均等的小排,随同数种药材小火慢炖,末了撇去冗余,于寒日里品尝最是暖胃滋补。

  余下另有芙蓉肉,蜜火腿,鸽子蛋,八宝豆腐,酱石花,玉兰片等几道菜肴,均是金陵第一楼自得楼的主厨亲手烹制,寻凡人家难得一见,但宁家年方十三的小令郎宁白在这半月来却是日日过目,回回差异。

  每看一次,宁白便有数名亲人走向黄泉路,今日已然轮到他。

  这是数朝数代传下来的俗例,如是有人犯了死罪,行刑之前,便让其饱餐一顿,送其上路,只是宁家本是世家大族,这临终之前的待遇,也格外地与众差异。

  只消吃饱了饭,便会有人送上满满一杯鸠酒,饮下再无生机。

  宁白单薄的身子裹在纯色雪狐裘中,玉雕般的精致小脸毫无血色,他瞪大了黑白明白的眼睛,浮现泪光的眼珠恰似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一般楚楚可怜,肩膀不住地哆嗦。

  人说玉人玉人,宁家小令郎就恰似用最好的温润白玉,精细雕琢而成,还没完全长开的眉目,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丝足堪玩赏的丽色。

  可是这抹丽色尚未长成,今日便要凋零。

  宁白如何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月前,他照旧宁家最受痛爱的小令郎,每日最大的职责即是被侍奉得舒舒服服的,不时讨祖奶奶欢心,什么朝堂政务,习文学武,都不必他花费半点儿心思,就是提笔写字手酸了,也能叫祖奶奶心肝宝物地心疼上小半天。

  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全变了。

  先是宁家宅邸被护卫国都的羽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困绕起来,各房各院皆有人看守,惶遽然过了两日,一道圣旨陪同着晴天霹雳打来:宁氏一族犯上作乱,满门抄斩。

  接着,即是在宁家府邸中,每日就地鸠杀三四人,轮到今天,已经只剩下宁白一个。

  宁白虽说年纪尚小,不通事务,可也知道当今朝上情形,如今独霸朝政的并非皇上,乃是一位名作聂清玉的年轻丞相。

  那聂清玉原只是一个少年士子,五年前入朝为官,只花费短短数年功夫,便一路升迁,又恰逢机缘巧合,终于手握大权,这等晋升速度,虽未必说是后无来者,却也可称前无昔人。

  当今南楚几可谓聂清玉一人的南楚,可以不知谁是当今皇上,却不行不知丞相聂清玉,宁家真正的招致杀身之祸的罪过也绝非犯上作乱,乃是在朝堂上跟聂清玉作对,失败后派遣刺客刺杀聂清玉。

  聂清玉遇刺无恙,以雷霆之势反扑宁家,连审判都直接跳过,在宁家就地处刑,鸩酒美食,留给全尸。

  无需断罪,不理规则,翻手生覆手死,聂清玉已经无人可制。

  刺杀之事,宁白本不知晓,他究竟才十三岁,家中大人做出任何重要决定,都不会见告于他,只是在被囚禁于家中的期间,从看守之间的攀谈中,可偷听来一二真相。

  此时正值冬末,他坐在往年最爱的赏雪八角亭中,亭外薄雪料峭,面前摆放着往日总缠着二哥带他去的自得楼的佳肴,身下垫了三层厚厚的柔软毛皮,却依旧挡不住骨子里的冷气不住往上窜。

  他是宁家上下的心肝宝物,正因为如此,这半月来,险些每个亲人遭鸠杀之前,都市请求见他一面,也正因如此,他有幸目睹所有亲人一一离他而去。

  他看见最疼他的祖奶奶口角溢出黑血。

  他看见明年就要出嫁的三姐抚着亲手缝制的嫁衣流泪。

  他看见从前一直以为就是整个天地,可以遮挡风雨的父兄身躯倒地。

  他看见……

  往日的无忧欢喜,今日离去的亲人,这一切都恰似在梦中一般,那么恐惧的噩梦,宁白始终不能醒来。

  或许是宁白入迷太久,前方终于有人不耐,平缓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那声音有些暗沉,充满压抑的力量感,宁白顺着声音看去,在八角亭的前方,洁白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四平八稳地停着一顶朱漆轿子,轿前门以厚实绒布为帘,交织着挡了两层,以免寒风透入冻坏轿中人。而轿旁站着一名身量挺拔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容英气规则,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神色不悦地望着他。

  瞥见这一轿一人,宁白禁不住瑟缩一下,只觉天寒地冻无处可逃。

  那轿中所坐,即是他宁家刺杀未果的聂清玉。

  而轿旁如杨树一般笔直站立着的,却是聂清玉的随身侍从,名叫招英,此人在聂清玉入朝为官之前便一直伴其左右,为人精明能干,对聂清玉忠心不二,又兼武艺绝伦,此番若不是因为有他在,宁家的刺杀多数会乐成。

  招英厌恶地看着宁白,付托道:“既然小令郎不吃,那么现在就给小令郎送行吧。”他说话不快,但声线中压抑的张力,显得理所虽然,话音方落,一旁刑官便飞快倒满玉杯,放在饭菜边上。

  终于来了吗?

  宁白不敢去看酒杯,反而下意识地朝周围飞快地望了望,那一眼前一瞬另有些期待,后一瞬便立即被失望所笼罩。

  从看守的口中,他得知宁家并没有被一网打尽,有一小我私家逃出了聂清玉的魔掌,那即是他的二哥。聂清玉每杀几个宁家人,最重要的目的,其实照旧为了引诱二哥现身。

  二哥是宁家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只要他还在世,宁家就不算隔离,宁白心中也知道,二哥就算知道他们被正法,也不应前来相救,可是生死关头,他照旧禁不住生出软弱的期盼,又有些怨恨二哥绝情,居然真的一点都不理会他们的死活。

  宁白咬了咬发白的下唇,也不去碰饭菜,只哆嗦着伸脱手,险些与雪同色的指尖缓慢伸向鸠酒,眼中满是畏惧。

  他好畏惧。

  尽管明白知晓自己断无生路,娇贵的小令郎却禁不住悄悄祈求,谁能救他一命。

  如果不是另有最后一丝理智支撑,他只怕会痛哭着向聂清玉求饶。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指尖终于碰着玉杯,宁白却瞬间恰似被烫伤一般缩回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惊慌地望向轿边。

  轿边的招英因他举动皱眉,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闻轿内传来一阵轻咳,轻柔沙哑的低语从层叠的布帘中传出:“这是……哪儿?”

  似是自语,也似是询问。

  那招英连忙俯身,掀开轿侧小窗厚帘,细细低语,解说眼前情状。

  顷刻,便有一只优美纤秀的手掀开轿帘,宁白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去,双耳却不受控制的竖起,聆听响动。

  “能不能不杀他?”先前轿中传作声音复又响起,沙哑虚弱,亦透着迟疑与茫然。

  招英皱眉讶然道:“为什么?”

  “呃……”那声音有些为难地顿了顿,才道:“这孩子好俊俏,死了未免可惜,照旧留下来吧。”

  轿中人声音不大,可不光招英,周遭的羽林郎军士,刑官,都听得清清楚楚。

  宁家小令郎不敢置信,鼓足勇气朝轿内看去。

  他顾不上周围人离奇的神色,只隐约瞧见,掀开的轿帘边,模模糊糊地露出半张脸容,弯弯的嘴角,以及在这个最严寒的冬天里,清澈温暖,宛若一枝新绿破空而来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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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野史有云:

  聂清玉观宁白楚楚可怜,曰:“赦”。后纳之。

  一时间朝野俱惊。

  凡官员生相俊美者,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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