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相平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严肃过,他徐徐站起身,用那深邃的眼神凝视着白易心,随即大笑道:“白令郎你在说什么胡话,洪方威山?他已经死了,你亲眼看着他死的。”
“纠正一下,我没有看见他死,我只是看见他被毒箭射中了而已。”白易心说道。
“这有何区别?”
“被毒箭射中是一回事,死亡是另一回事,这并不能混为一谈。”
“那白令郎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觉得洪方威山是花老呢?”水月相平冷冷道。
“孙追。”
“孙追有什么问题?”
“孙追基础就不是卧底,相反他对洪方威山忠心耿耿。只可惜,正是因为他的忠心让他白白送了性命。”白易心叹息道。
“我照旧没听明白。”
“城北长街景门胡同。”
“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水月相平突然紧张了起来。
“是孙追告诉我的。”
“他已经死了。”
“死人也可以告诉我。”
“你在打哑谜?”水月相平不耐烦道。
“是他脚上的泥告诉我的,那种泥并不常见,所以只要花一点时间和银子就能找到孙追昨晚的行踪。”
“那又如何?孙追确实去了景门胡同,而他在那里见到的人就是我。”
“不,他见到人绝不是你,他见到的是一个假扮成无悲生的人。”
“你凭什么这样说?”
“第一,平东鹿说昨晚你也在延兴庄中,孙追基础就不需要跑那么远去与你联络。第二,我与孙追攀谈了几句就发现他是个性格直爽,没有心机的人,你是绝不会让他去做卧底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洪方威山让孙追去的景门胡同?”
“不错!在景门胡同里假无悲生将装有毒箭的盒子交给了孙追,而孙追从没有见过无悲生虽然不会有任何怀疑。所以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致命毒箭,更可叹的是他到死恐怕都猜不到那毒箭基础就杀不了人。”
“可是,洪方威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孙追杀死自己,这样他就能够退出江湖,带着青灵母女远走高飞。”
“凭你和孙追的几句对话,以及他鞋上的一点泥巴就推断出洪方威山是花老,白令郎未免太武断了些。”水月相平悠然道。
“虽然不止这些,你们的计划虽然周密,可惜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庞大,太过庞大,加入的人也太多了些,所以难免会露出一些你们不愿露出的破绽。”白易心微笑道。
“愿闻其详!”
“首先即是青灵,以洪方威山的本事想要发现她藏在这里并不是难事,可是洪方威山却似乎并不知道青灵在水月府里,我故意隐瞒青灵的存在,他也不向我追问。”
“或许在你来之前我一直把青灵藏得很好,他是真的不知道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真正让我开始怀疑洪方威山的是那份信。”
“那封信?”
“那封花老写给宁正松的信,也就是因为那封信我把你们在盛阳楼精心准备的假计划告诉了洪方威山。”
“这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有,起初我也以为是自己中了你们的阴谋,可是当我仔细追念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却发现这个圈套虽然是你们设下的,但引我入套的则是洪方威山。”
“他是如何引你入套的?”
“他利用红薇的死以及宁善和的失踪说服我与他一同对敌,其后让我来这水月府中探寻线索,但是你们没想到的是我厥后提出要去宁府找线索,这显然在你们的意料之外。于是乎我第一次前去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而当洪方威山劝我再去宁府时我就不出意料地拿到了那封信。”
“你的意思是在你第二次去宁府之前我们准备了一封信,让宁正松交给你?”
“不错。”
“如何证明?”
“就凭这个。”白易心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他徐徐将信封打开抽出信纸说道:“你们这封信实在是准备得有些急遽,墨迹未干就放进了信封里,所以信封内面还留有墨迹。”
“这……”
“你若想继续狡辩,我们可以把这封信交给这城里的书法各人,让他们看看这信到底是何时写的。”
“那你说洪方威山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水月相平急促地问道,他的神情已变得不太自然。
“为了削弱御下府以及那些江湖人的实力,昨晚之后,肖正身死,田木重伤,燕归南,叶升等人离开,你们的计划看似失败,实则已经乐成。”
“这么说你在昨天晚上就已经猜到了洪方威山是花老?”
“那个时候我只是对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一个或许。”
“那你又为什么要陪吴明在宁府演戏?”
“因为我想不通洪方威山,吴明,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我只能陪你们演下去。”
“难道,白令郎以为你自己的推测就是真相吗?”
“难道不是吗?”白易心反问道。
“你所说的一切都不外是你的推测而已,你又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所说的一切呢?”水月相平微笑道。
“有。”白易心坚定地说道。
“什么证据?”水月相平急促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
“洪方威山。”
“他?”
“你们为洪方威山选择的‘葬身之处’确实不错,如今那岛屋已沉入湖底,时间一久一定是尸骨难存,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这是他的报应。”
“可是,如果我现在就找人去把洪方威山的尸体挖出来,恐怕照旧能找到的。”
“你说什么?这可是不是几小我私家能办到,谁愿意帮你?”水月相平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
“夏松天,如果我现在去告诉他杀死宁老爷的幕后黑手就是洪方威山,洪方威山其实还没死,你觉得他愿不愿意资助?”
水月相平听言竟猛地起身面露杀气,过了许久才逐渐平静下来,徐徐道:“白令郎,这一次是你赢了。”
“可惜,我只赢了一半。”白易心平静道,他的内心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赢了一半?”
“纵然到现在我另有两个问题不知道答案。”
“哪两个?”
“第一,为了让青灵母女团聚,你们为什么要设计一个如此庞大,庞大的计划;第二,为什么从孙追开始,你们计划似乎就变得很是急遽,以至于漏洞百出。”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朴。”
“此话怎讲?”
“以洪方威山今日的家财和声望,岂是轻而易举就能退出江湖的?就算他能退出,也一定会有麻烦不停地找上门来。这也是我不放心把青灵交给他的原因。”
“所以你们就设计了这个计划,先将那些与洪方威山敌对的人一一铲除掉,然后他再以诈死退出江湖,最后由我找出所谓的真凶。”
“不错。”
“红薇,古正风,肖正,顾无忌,杀死这些人我能理解;可是,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黄震,孙追,毛家兄弟,肖管家,吴明,陆大娘他们也要死?他们明明是如此的忠心耿耿,可你们却为了一己私利把他们送上绝路。”
水月相平听言缄默沉静许久,黯然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覆你,不外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早晚是会遭报应的,我只希望那报应能来的晚些,至少让我再看看青灵和荷花。”
白易心也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没有资格来指责你,因为他们的死我也有责任。”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因为尹坵。”
“尹坵?”白易心疑惑道。
“先前我与洪方威山一直在想措施削弱御下府的力量,可总是他们会叫来更多辅佐,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当我通过无尘得知尹坵来援的消息以后,立即决定进行最后一步。”
“‘抢走荷花’,洪方威山诈死,吴明自杀这就是最后一步?”
“不错。”
“所以在玉磬书院你们协力演了一场好戏,就算其时玉珠不赶过来,苦湖叟也一样会死。”
“但,尹坵却在意料之外。”
“夕梦魂着急赶来玉磬书院就是为了掩护洪方威山。”
“不错。”
白易心听言用一种极为冷峻的眼神盯着水月相平,说道:“可是,你们却出卖了夕梦魂,把他骗到丽红楼等死。”
“他……没有死。”水月相平轻声说道。
“如果没有秋小官他们,他一定会死!”
“除了他和无悲生,没有人能应付这么多妙手。”
“但是……苏成死了,无悲生也死了。他们本不应死!”白易心说话的语气已有些激动。
“幸亏,夕梦魂打退了无尘和杜三,那位玉珠女人还杀了顾无忌和苦湖叟。”
白易心听言脸色一沉,阴阳怪气道;“玉珠似乎不是来帮你们的吧?”
“但,她确实很厉害!”
“也许吧。”
“如果我身边有这么一个美若天仙,武功高强的女人,我一定会很是兴奋的。”水月相平打趣道。”
“她与你倒很相配!”
“可惜,我已过了需要女人的年纪。倒是白令郎青春正茂……”
“我与她的年龄恐怕不甚相配。”
“这又何妨?那玉珠女人或许还能教白令郎一些男女之事,哈哈哈哈……”水月相平说着居然大笑了起来。
白易心倒也不恼,只是挖苦道:“相平兄不近女色,难道是喜欢男人?”
水月相平听言马上止住笑声,严肃道:“你说什么?”
“吴全不是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吗?你怎么忍心让他去死?”
“我虽然不忍心!”
“可是,他已经死了。”
“不是我要他死,而是他自己要死,旁人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为什么?”
“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
“爱上青灵?”
“爱一小我私家怎么会有错呢?”
“那是什么?”
“他不应把刚刚生完孩子的青灵从洪方威山的怀里抢走!”
“什么?”
“因为,他太想获得青灵了,所以……”
“原来他抢走青灵并不是因为洪方威山追名逐利,而是他的一己私欲。”
“可是,当他把青灵带回来以后才发现青灵陷入了恒久昏厥之中,纵然厥后苏醒也记不得任何事了。”
“你其时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一度也以为洪方威山是个薄情寡义的忘八。直到六年前,他发现青灵藏在府中,上门找到了我……”
“六年前,也就是吴全病死,吴明化妆成他父亲,你以何世生之名加入延兴庄的时候。”
“不错,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始谋划如何让洪方威山退出江湖,带着青灵母女退出江湖。”
“六年,真是太久了!”白易心不禁叹息道。
“因为在六年前,就有许多势力盯上了延兴庄。”
“那吴明有忏悔悟吗?”
“虽然,如果他不忏悔就不会在青灵昏厥的时候日日夜夜守在青灵身边,就不会同意我和洪方威山的计划。”
“看来,最终照旧爱意战胜了恨意!”
“他虽然恨洪方威山,但是他也知道只有洪方威山和荷花才气让青灵的病好起来,才气让青灵真正地快乐起来。”
“那荷花知道这些事吗?”
“荷花是个很智慧的孩子,她真得很智慧!”
“没想到,这个故事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这算不上一个好答案。”
“那夕梦魂又在这个故事里饰演了什么角色呢?”
“他是洪方威山和青灵的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虽然不知道,我在他面前假死的时候还骗他说我叫吴明。”
“那他又是怎么加入这个计划的?”
“和你一样,他也是来找洪方威山的,至于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洪方威山十分相信他,所以就请他加入了计划。”
“赌坊里的埋伏,叶升的落脚处都是你们告诉他的。”
“不错。”
“那他到底是谁?”
“他是夕梦魂。”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多。”
白易心意味深长所在了颔首,说道:“看来他才是最神秘的那小我私家。”
水月相平走到窗边看着那紫红的晚霞,悠然道:“时间不早了,你快走吧。”
“怎么!你不想杀我?”白易心惊讶道。
“杀了你,你那几个手下恐怕就要跑去找夏松天了吧。”
“你真的计划放我走?”
“虽然!”
“你不怕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不怕。”
“为什么?”
水月相平徐徐转过身,同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因为,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
“一个来自北海州的秘密。”
白易心听言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中照旧露出了些许惊恐之意,他沉声道:“原来,这才你最后的底牌。”
“不错。”
“告辞。”白易心冷冷道。
“慢走,不送!”
白易心本已走到门前,却突然停住脚步,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道:“相平兄,你觉得夕梦魂的武功如何,江湖阅历又如何?”
“武功极高,阅历富厚。”
“难道,你真以为你的假死之法能够骗过夕梦魂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不是你骗过了夕梦魂,而是夕梦魂放过了你。”说罢,白易心便快步离开了。
暮色昏沉,月已当空。
月下有人,而人……都已倦了!
他们的气力都已耗尽,他们的身心都已疲惫,他们迫切需要一小我私家将他们从这无休止的期待中解救出来。
就是他!
那个面白如雪的年轻人!
他,终于泛起了……
“令郎,怎么样了?”这是苍岩看见白易心问的第一句话。
白易心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水月府里已经没有人了,看来青灵母女早就离开了。”
“哎呀!令郎让我们一同进去找嘛!这水月府这么大,令郎一小我私家怎么找获得嘛!”
“青灵的病恰好,你们都没有和她见过面,就算去了她恐怕也不会出来见你们。”
“既然没找到她们,那我们照旧快出城吧。”魏明之说道。
“顾容少侠和田大侠呢?”
“他们从宁府出来后便各自离开了。”
“那我们也走吧。”
众人言好,一同往西门走去。
没走多久却见一个腰佩长刀的人迎面赶来。
待那人走至近前,众人才看清他那憔悴的面容,白易心上前问道:“郭杰,你怎么在这里?”
“白令郎,我这里有一封信是老爷生前让我交给你的。”郭杰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了白易心。
白易心伸手接过信封,借着昏暗的暮光却发现郭杰的衣衫上满是血迹,忙问道:“郭杰,你身上怎么有血?”
“这血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是莺儿的。”
“谁?”
郭杰没有回覆白易心,他眼眉低垂,自言自语道:“她说她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无论我到哪里她都要随着我,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现在要去找莺儿了!”郭杰说着抽出了长刀。
“等等,郭杰!”
话音刚落,郭杰的血已喷散在了他的锦袍之上,直染得那三月梨雪化作岁寒红梅。
白易心看着倒在地上的郭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照旧魏明之上前说道:“令郎,此地不宜久留,照旧快出城吧!”
“好好好……”白易心这才回过神来,将信收在怀中,领着众人继续向西门走去。
“令郎,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关中州?”玉珠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去关中州?”
“过了关中州就是西国,那离西相州就不远了。”
“我们确实要去关中州,不外在这之前我们要去一趟金顶山。”
“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那里有一封信需要我把它带到西相州去。”
“玉珠,你愿意陪我们去吗?”白易心突然问道。
“愿意,虽然愿意!”
玉珠在微笑,她笑得很开心!
此时现在,或许是她这几天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白易心也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笑!
人生或许是充满苦难的,但是用笑容去面对苦难,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西风白雪枪第一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