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鬼日行
回到店肆，张易径直关了铺子，换身衣物，便出了门。
沿途买了份蜜饯，穿过了泰半个街区，直奔城西，转进了一个逼仄的胡同，最终停在一户紧闭的院门前。
“咚咚咚！”
“来了来了！”
门内传来了小女孩的脆音，紧接着门“嘎吱”一声开了。
“张易哥哥！”门内探出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那小眼睛立马就落到了张易装着蜜饯的纸包上。
“小萱，拿去吃吧。”
张易将蜜饯交给小女人，随手搓乱了小女人的头发，随即便轻车熟路地穿过院子，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的一侧，整整齐齐摆着满满当当的封线书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趴在案上写着字。
听到消息，老者抬起了头，瞥了眼张易，继而又伏下身子继续写字。
“穆老，写着字呢？”
张易陪着笑，看了眼老者笔下，道：“穆老，您这字写得越来越好了，哟！这是《兰林景序》么？”
“依我看，穆老您亲自着笔的《兰林景序》定然能卖个大价钱……”
老者没有抬头，只是打断了张易的话，语气生硬道：“张小子，这次又想买什么腌臜书？”
“真不愧是看着我长大的，穆老您这眼睛可真准。”
张易的目光在书房一侧整齐码好的书堆中游离着，“有没有《玉兰春》？”
“第三排第二列第四本即是了。”
穆老头都没抬一下。
张易从书堆中寻了出来，又问道：“可有大罗教教义之类的书？”
穆老头手中的笔一顿，旋即放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望着张易，恰似在仔细审视着对方，“你要大罗教的教义？”
“有么？”张易好奇道。
穆老头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头。
他并没有起身，而是直接在自己案边翻出了一册线装青皮书，丢到了张易面前。
“昨日刚有人送过来的。”
“对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喧闹闹哄的消息。
他出门一看，原来是胡同外的大街上有辆庞大车辇行过，车辇下聚着无数人群亦步亦趋。
车辇上，一个穿着金色袈裟头戴毗卢帽的番僧盘坐正中，梵音阵阵，宝相威严。
周遭四方各分立着个唇红齿白提着花篮的童子，眼下正一边行着，一边播洒着花篮中的铜钱。
那些聚在车辇下的信众对地上的铜钱视而不见，一个个面带虔诚，一路追随车辇，认真听着番僧的真言。
而那远远瞧着的围观群众哪儿受得了这般诱惑，纷纷一拥而上，弯腰捡拾。
“……有少法可得，是有为法，是因果，是受报，是轮回法，难免生死……”
什么？
这世道，竟另有人洒钱？
这是哪处的僧侣，竟是如此阔绰！？
眼下一穷二白的张易眼前一亮，两步并作一步，快步挤了进去，一脚踩住枚铜钱，正欲弯腰去拾。
就在这时——
眼前一明一灭，一本颇为眼熟的线装古书突然泛起在视界中。
这不是昨日那本无字书么？
怎么泛起在了这里！？
还未等张易细想，眼前的古书如被微风拂过一般，自行打开，空白书页哗啦啦翻过了几页之后，突然停在了其中一页。
一副模糊不清的画像在白纸上徐徐浮现。
那是一个青袍道人。
不知为何，这画像并不清晰，如同层层迷雾横隔在面前。
唯有那对淡然如水的眼睛，穿透了难以窥视的迷雾，与张易平静对视着。
而在画像的空白位置，龙飞凤舞写着两个潦草大字。
“幽通……”
他下意识低声念道。
旋即只觉双目猛地一阵酸疼难耐，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视界中的古书已经消失，然而他的行动却立时顿住了。
好悬他没一嗓子嚎作声。
他死死盯着眼前拥挤的人潮，那眼中的离奇迅速转变了惊恐。
他看见——
那团围在巨大车辇下的哪儿是什么虔诚信众？
明白就是一个个死状凄惨各异身体干瘪如柴的恐怖尸鬼。
这些尸鬼贪婪地望着围地拾取铜钱的人们，口水大片大片淌下。
若非那一个个脖子上套着个黑绳，恐怕这些狰狞尸鬼顷刻间一拥而上，将眼前这些无辜群众悉数吞噬。
等等！
黑绳？
张易额头的汗愈发地密了。
他徐徐抬头。
番僧高坐在上首，身穿袈裟头戴毗卢帽，那帽下有黑布覆面，差异于女子蒙面的纱巾，那是看不见任何面容的“尸帘”。
是死人停尸时，遮盖遗容之用。
在那番僧袒露的胸前，有一团不停蠕动的腐肉，腐肉的外貌延伸出无数道细长且邪恶的触手。
而这些触手，即是张易所见的黑绳，它们牢牢控制着所有的尸鬼。
“滚开吧你！”
一个泼才突然撞开了张易，飞快捡起了张易之前踩住的那枚“铜钱”。
可那哪里是什么铜钱？
明白是一颗红通通滴着血的眼珠子！
张易心底一寒。
他看着那人欣喜地将眼珠子揣进怀里，张了张嘴，正准备提醒。
忽地——
一道黑绳从天而降，猛地套上了那人的脖颈。
紧接着便恰似被吸走了血肉，身体如气球漏气般飞快干瘪，脸上展露恶意，涎水自嘴角不自觉地流下，最终彻底成了如那些虔诚信徒般的尸鬼。
……
张易打了个冷颤。
他狠狠拧了把大腿，借以疼痛回复理智，平复心底蓦然生出的惊惧。
然而双腿照旧不由地一阵阵发软，他低下了脑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开始悄悄地往外撤去。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他脚步一顿，恰似撞到了什么工具。
他不由抬头望去，脑袋只觉“嗡”地一下，头皮一麻。
盖住他去路的竟是一个满身血肉模糊的尸鬼，那脑袋缺了半边，只看见里面红白相间血肉模糊之物，肥蛆在其中快活地畅泳着。
眼下这尸鬼正捧着枚“铜钱”，直勾勾地盯着张易，将“铜钱”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施主。”
这尸鬼徐徐开口，声音尖锐难听逆耳。
“你的钱掉了。”
张易脸色马上僵住了。
接不接？
适才那位仁兄的惨相犹在眼前。
“你的钱掉了……”
尸鬼再次徐徐开口。
语气却一下子冷了许多。
随着一语落地，整个现场似乎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下来。
喧闹声、念诵声、争吵声都在这一刻突然不见，耳边再次传来尸鬼的第三道声音。
“施主……你的钱掉了……”
声音犹直坠九幽之地，严寒至极。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张易的心沉了下去。
躲不掉么？
就在这时——
“哎呀！是我掉的钱！”
“多谢了！”
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突然冲了进来，一把夺过尸鬼手上的铜钱，喜不自胜地在身上擦了擦，随即塞了怀里。
险些是瞬间，周遭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同一下子浮出水面般，再次喧闹了起来。
尸鬼的目光随着铜钱轻移，最终落到了那乞丐身上。
张易像一条滑溜的鱼，乘势一头钻进人群中。
左转右转，好不容易，总算是从杂乱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看着这座庞大的尸鬼车辇，无数不明所以的群众一拥而上，张易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