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师徒，心剑
那驼背老叟和魁梧少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杵在院中，一坐一立也不言语，相顾良久。
顾轩借着在云层上时隐时现的月光，隐约瞧出那驼子正是先前杵在山腰拦路的老叟。
正纳闷间，突然瞧见驼背老叟从石阶上猛的站起，背手在院中来回踱步了片刻，俄而厉声喝问道：
“为师行走江湖数十余年，虽继续师门道统得习心剑之术，却从不敢仗剑随心妄为，肆意屠戮他人性命，未曾想老来本心有失，竟瞎了双眼收了你这样一个门生！”
魁梧少年依然是那副敬重谦卑的模样，老老实实的低头杵在一旁，也不敢回覆老叟的质问，一个劲的诺诺颔首。
怎知老叟看了少年这副模样更是气恼，抬手遥指他额头，冷冷道：
“你母亲临死前说你生性纯良，我也是不想看你饿死在那个吃人的地方遂生了收徒之心，没想到啊，这才几年你就敢亵渎本派门规，前几日那处庄子上的乡民不外是扣下你那头祸殃庄稼的蠢驴而已，你了，你是怎么做的？”
魁梧少年听得老叟言语冷冽，连往日间说话时习惯性的‘为师’都变做了‘我’，不由得满身一颤，战战兢兢抬首道：
“师傅，我…”
佛台下藏身的两人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魁梧少年我字后面的内容尚未出口，已被老叟一个大鼻窦抽在脸上打的口鼻溢血，连想说的话都给硬生生打了回去。
又听得老叟冷笑一声，自嘲说道：
“师傅，我可不敢做你的师傅，前几日若不是我不放心跟了上来，那处庄子上阖族百十余口在你手上能够活下来几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弑杀，见了我还敢逃遁，你眼里心中可有曾将我当做师傅半分？”
魁梧少年默默听着老叟这连篇的呵叱，揩去鼻口间的血渍后躬身道：
“是，门生鬼摸脑壳做下了业债，幸赖师傅脱手才没酿成大错。”
老叟听了这话却犹如吃了一记穿心的快剑，刚要再上去抽那魁梧少年，手臂抡至耳边又放了下来，踉跄着步子连连倒退，良久长叹一声，道：
“好一个才未酿成大祸，你逃走后我四下探询才得知扣下你马匹的那户农家中除了年迈的公婆就剩那个持节守寡的小妇人，你血气方刚，贪恋美色凌辱了人家犹可理解，可事后屠戮那一家四口，其中甚至另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提又做何解释，你年纪轻轻的，又怎生下的去这等辣手？”
那魁梧少年见老叟戳破了他做下的腌臜事不由大惊，惊惶中更是曲膝跪倒在石阶上连连叩头，直磕的脑门渗出血渍仍不做休，戚然道：
“门生做下了恶事罪该万死，求师傅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动怒，我自回师门领罚即是了。”
“领罚？”，老叟拄着爬山杖怆然失笑，反问道：
“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领罚？”
魁梧少年这才停下了连连叩首的行动，挺起身子试探性问道：
“为今之计，门生只有追随师傅重回山门，净心玄修洗去身上孽债了。”
他诺诺一语说罢，见老叟冷冷瞧着他仍不说话，又改口道：
“若是师傅不允，门生只能自废周身窍穴，以此证明再无肆杀之心了。”
“无耻，可笑，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小我私家面兽心的工具来”，老叟指着跪俯于地的魁梧少年破口痛骂：
“似你这等天良泯灭，恶毒嗜杀到令人发指的畜生，事到如今居然还敢乞怜求生，天地良心，今日要是叫你这般轻轻松松给遮掩已往，来日说不得我派的道统传承都要叫你给隔离了去。”
魁梧少年声泪俱下，似是还抱有一丝求生的希望，膝行止老叟脚下，抱着他的腿泣不成声道：
“那师傅要怎么处置惩罚我，您是要废了我的心剑，收回传给我的心诀法力吗？”
老叟却一脚踹翻地上的魁梧男人，摇了摇头，失望道：
“说来说去你照旧珍惜性命，不愿替我和本派想想，可你淫辱节妇，摔毙那婴孩之时可有想过他们的性命，我再问你，若是你家妇孺遭此惨辱，你心中又会做何感受？”
老叟这番话语说罢，院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他良久又复叹息一声，决然道：
“我既传了你术数心诀，为今之计，你惟有以心剑自裁这一跳路可走，难道你非要逼我亲自动手，留下个杀徒的恶名不成吗？”
那魁梧少年被老叟这胜怒下的一番话给吓得瑟瑟发抖，等听到“自裁”二字后，更是抬头不敢相信道：
“师傅，您难道就半点掉臂及师徒之情，非要叫门生赴死不行吗？”
“休要在多言”，老叟似是不愿叫徒弟看到他面上那痛苦的神色，哆嗦着背过身去，怆然道：
“我派自古来行事一直都推行‘大道朝天，行不逾矩’的祖师训诫，你自裁以慰那未亡人孺子的灵魂安息吧，我不会将你从祖师堂抹去，你死之后仍会是我派门生。”
“规则，规则，又是这套活该的规则。”
魁梧少年面色狰狞，突然一改先前敬重谦卑的模样，声嘶力竭吼道：
“修行为的是什么，难不成就学你一样一辈子籍籍无名，最后化成一捧黄土归于天地之间吗，我讨厌你这种自持玄门高人，一辈子干洁净净不染灰尘的清高模样。”
老叟仍不转身看他，只是兀自柱着那根手杖，弓腰驼背的身子簌簌哆嗦，恰似会随时随着周围这些糟朽的修建一齐坍塌下去似的，悲切道：
“修行之人考究因果，飘离于凡间风浪之外，你既犯下这等滔天罪行惟有一死可行，这是你的命，也是修习我派心剑之术者所推行的准则！”
“呵，狗屁的因果风浪，生与死还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他似乎是在质问眼前的老叟，也像是在性命交关之时才撕下了那幅唯唯诺诺的伪装，拂衣擦去额头上的污血后，阴恻恻笑道：
“您扪心自问，我派这蕴养心剑的法子真是玄门正途吗，你肆意屠戮那些妖鬼用来喂养剑灵的时候，又何曾说过这种超然物外的话语？”
老叟勃然震怒，转身怒斥道：
“畜生，你死惠临头你还敢巧言令色，说出这等欺师灭祖的诡辩来。”
“呵，戳到师傅您的痛处了吧！”
魁梧少年俯身拍去先前下跪时沾在袍子上的土灰，嘴角咧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复说道：
“门生倒想请师尊见告，妖鬼与人同为这天地间的灵族，既然它们杀得抢得，人族又单单高尚在那里，即是如此…”
他话语一停，顿了顿后并指成剑抬起右手，那指尖蓦然浮出一道寸许长的森然白光来，电射而起后围着他的身形在荒庙中旋转飞窜，光线闪烁间丝丝缕缕的剑气腾空而起，流行电照声驰满院，绞的满地枯叶飞起又破碎飘散。
“您可能不知道，以凡人生魂滋养剑灵与鬼魄妖魂并无什么差异之处，效果反而要更好一些”，那魁梧少年注视着指间那抹白光，一字一顿道：
“既是如此，您又凭什么敢说行不逾矩，凭什么置身水火风浪里又故作超然物外，师傅，成日间盘坐高台之上很累吧？”
震惊，痛苦，匪夷所思。
种种极其庞大的情绪被月光映进老叟的眼眶之中，他不行思议瞧向从少年指间掠出的那抹电光。
“畜生，你竟敢夺人生魂祭剑！”
骂声未落，那抹电光已然从少年手中电掣而出后直奔老叟面门而去，随之而来的只有一声低不行闻的叹息声。
“所以，您应该从高台上坠落下来，来看看这污浊的人世间，像师傅您这样的人啊，就应该跟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