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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入江楼月

荼蘼篇?(Sad Ending)60 清平愿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3419 2022-12-16 01:35:40

  陆拾 60

  夜晚,不知怎的,秋离梦见了少时讲学的内容。

  那日也是一个隆冬,她抱着一卷书彷徨在柳老书房外。

  那时她刚被收为门生,尚且不知晓先生的脾性气势派头,恐举止冒失惹了先生不虞。

  屋内师兄们在向老师求教,而秋离立在纷飞的薄雪中,静静期待。

  一等,即是一个时辰。

  直到师兄们结伴出门时,和秋离打招呼,柳老才注意到原来另有个小门生等在外面。

  “丫头,快进来吧。”

  柳老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手炉,“这个是我小女儿送的,这里炭火足,倒也不常用,且捂着暖暖吧。”

  “多谢老师。”

  秋离放下书卷,伸手去拿,许是冻了太久,一双手微微哆嗦,差点拿不稳。

  她小心的用衣裳去接,漏出的炭火沾到衣服,衣角马上被熏黑,手心也被灼伤了一块。

  她有些吃痛,但心中更多的是惊骇,这下在老师心中,简陋要留下冒失的印象了。

  她一面压熄衣料上的火星,一面将跌落的手炉扶正,

  “歉仄,学生失仪了。”

  柳老却摇了摇头,“快起来,一个暖炉而已,怎值汝折损自身。”

  秋离仰首看他,“因为这是老师的女儿送您的暖炉,是很重要的,如果被我摔毁了,学生会感应自责。”

  柳老起身,走来将秋离扶起,“丫头,你记着,死物永远是不及人重要的。”

  他看了看秋离被冻僵的手,另有满身的冰雪,轻叹道,“另有,下次不必在门外等。

  观你课业素来为佳,你的这些师兄,问起问题惯是要刨根问底。你便同为师一起听,有些问题兴许也可代为解答一二。”

  这句话,落入她耳中,不只是勉励,也是莫大的肯定。

  秋离闻之,微微绽开笑颜,

  “诺。我一定与师兄们切磋互勉,继续精进学业,不辜负您的栽培与教导。”

  柳如渊掀开秋离放在一边的书卷,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条记和批注,他认真的读完了一页,慈祥一笑,

  “照旧个有想法的丫头。”

  他看向秋离,“平日上课时,怎么从不见你谈论这些看法。”

  她有些拘谨的吸了一口气,兴起勇气道,

  “因为其时只是不成熟的想法,缺少例证支持,贸然提出怕是……贻笑大方了。”

  她说罢,又意犹未尽的增补道,“但是,我认为这些想法自己是可取的,可是师兄们……包罗您从来未曾提出过。

  所以,我又畏惧它会是错误的,不完善的,所以惟有在课后深入了解,加以整理收束。若是……有不足之处,烦请老师不惜见教。”

  柳如渊若有所思的点颔首,边看书卷边对秋离道,“丫头,先坐。可以找本书看,待老夫读完这些同你讲。”

  虽然多年已往,但那日的场景依旧清晰地刻印在秋离心中。

  柳大人勉励她,说她的想法很好,只是要实施并不容易,因为现存的一些问题其泉源在于已经无法适配于经济、社会生长状况的制度,体系,权力结构。

  而改变这些,除非在恰当的历史时机,走到真正手握实权的那一步。

  而秋离则问他,若是不愿沾染权势,可有其他门路。

  柳老将书卷交还到秋离手中,沉声道,

  “东风化雨,以文化人。”

  “老师,这是我想做之事,可是……真的能做到吗?根深蒂固的看法是最难改变的。”

  “丫头,你想做的事情不止是个体的责任,你需要志同道合的同伴,也需要历经差异看法实践的交锋。

  现存的一切有其合理之处,而对其毛病,有的人认为该修补,有人则倾向去重塑,你要慢慢去领悟,哪种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遵循的道。”

  “可是……我该如何分辨究竟是对是错?”

  “历史中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而人能做的即是尽力而为,少一些愧对于心。”

  他看向窗外的白雪,“丫头,你若是要问老夫,我会引前朝一位隐士的话,‘人间的是非黑白未必明白,有时取决于看待事物的角度。

  正如立于冰天雪地中,便会觉风雪凌冽无情,摧残寒梅;而于暖阁观风雪,只觉得窗外银装素裹,气势磅礴。’

  可老夫更希望,你能自己去寻心中的门路,无关旁人的评述和批驳。”

  梦境消散前,浮现的是柳老对她所说的那句——‘愿你求索心中之道,无关于世俗评述和批驳’。

  多年前,受教于尊前时,她深深记下了这句话——是信任,是期望,是她坚守初心所承袭信念中重要的一部门。

  ……

  晨起,梦醒时分,秋离有些失神。

  她差茯苓去询问了一些关于柳老的事情,可待茯苓回禀时人却已经不在客栈中了。

  原是秋离已经从苏棋那里得知了老师住址,不禁想亲自前去一看。

  曾经她认为右相、苏誉和恒亲王等人沆荡一气,利用江湖势力,祸乱山河,滥杀无辜。

  她信誓旦旦的同老师说——愿执黑子,潜入暗夜以求破晓。

  但恒亲王却又告诉她,他也是老师的门生……

  是刻意诛心,挑拨离间。照旧老师想要拥立的人,其实未必是太子?

  虽然她几度不愿深想,但终究是必须要弄清楚,老师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允诺她的事,究竟是利用她将江湖盟彻底卷入朝堂之争,照旧一直期许她能够寻找到自己的路?

  柳如渊,那个博学多闻的前南山书院主理人,在她心中亦师亦父、敬仰钦佩的尊长,究竟对朝堂、天下有着怎样的看法?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却在到达柳府门前的时候仍驻足犹豫了。

  她看见那宅门外朴素的装潢,虽在京都富贵之地,却似与在南都无二。

  秋离的内心中很想信任恩师,可是苏棋告诉她,当初子楼给她求来的那瓶有令人成瘾效果的药,即是柳大人给的。

  信与不信,不外一念之间。而一旦动念,诸多因果便似种子般落地生根。

  就在犹豫之间,一个抱着书的女子从府邸中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秋离,走近道,“女人也是来请柳老见教的学生吧。

  直接敲门便可,先生为人亲厚,不会教人为难你的。”

  秋离回过神,“多谢。

  老师留给我的课业,我还没有尽数修习好,照旧下次再来造访吧。”

  那女子眉眼一扫,宛如冬日清霜般凌冽冰彻,

  “如此,女人自便。”

  话音落罢,只闻得清风一阵,人已行远了。

  秋离看向柳府微微敞开的门,心绪难平,脑海不停中浮现出南国都里师徒相处的一幕幕。

  如此,怎么也无法再向前行一步。

  其实无法下定决心的,何尝只是这一步。

  她恐信错一次,怕行错一步,怕误伤一人。

  这里是京都,有权倾天下的人,尊贵无双的人,金玉满堂的人。而她秦清悦,立于其间,是如此微不足道,宛若蚍蜉撼树。

  既无所依,便也不容她犯错。

  纵然无惧输,也怕一腔孤勇,牵连无辜之人。纵然无惧失,也恐为人利器,过而不知。

  而已。待她查清一切,重新整理好思绪,再来决断吧。

  当下的她,尽管心存疑窦,却仍然坚信,历史的长河中,邪不胜正,假象遮不住真实。

  但她未曾想到所谓正义与审判来临那日,一切会和最初的设想发生如此大的偏离。

  京都之行,无形之间将所有人嵌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隐没在表象中千丝万缕的联系,终是在滔天巨浪来临前,破壁而出。

  在中原的局势发生巨变时,她亦是扇动翅膀的那只小小的蝴蝶。

  ……

  某日,秋离和子楼受邀去云真寺赏梅。

  到了寺内,尚未瞧见梅花,却见一对璧人从不远处攀谈。

  那女子生的端柔白皙,方瞧见秋离,便亲昵地朝身旁墨绿色衣衫的男子耳语了几句。

  男子闻之浅笑,目光徐徐朝二人的偏向投来。

  秋离对上他的目光,忽而有种被自上而下看透的感受。但那人似乎对掌握尺度这事游刃有余,眼神中很是友善,教人生不出一丝不虞。

  直觉告诉她,此人绝非轻易之辈。

  秋离看向子楼,身畔人沉吟片刻,温声道,“是太子殿下。”

  她心下微有讶异,却也很快领会了太子的用意。

  目前子楼并未入仕,太子要与江湖盟现任盟主单独相见,难免引人推测。

  寻个赏梅会的由头差人将匹俦二人都请来,倒一ㄇ个好法子。

  秋离尚在思索,却感受指尖被子楼轻握,耳畔传来他柔声嘱咐,

  “小梨子,待会若是殿下单独召见我,同太子府女眷的相处,你还需留心。”

  她看了一眼太子身侧袅袅聘婷的美人,那女子正朝自己颔首,秋离忽而想起了不久前的场景。

  她回握子楼的手,给他笃定的眼神,“放心,我晓得的。”

  二人便也径直走去,方欲行礼,却被太子止住,

  “江卿,今日是家宴,不必行此虚礼。”

  他身畔的女子也盈盈一笑道,“是啊,说来也巧,前些时日我同尊夫人偶有一面之缘。”

  她和善的朝秋离致意,“白女人,我要正式的谢谢那日你将兰林璧寻回的膏泽。

  听阿衡说你和良人路上遇险,受了伤,云真寺后山便有一片药圃,我曾亲自栽种了许多珍稀的药材,如今想赠一些予你。”

  秋离方欲启唇,“良——”

  那女子面色郑重道,“妹妹可不许推辞,否则我和阿衡心中会过意不去的。”

  太子也老实一笑,“兰因鲜少带人去看那片药圃,夫人可否陪她一观,也好了却内子一桩心事。”

  秋离与子楼对视一眼,应下了。

  “这即是了。看你的年纪,和我三妹一般大,往后若无闲人,唤我兰因阿姊便好。”

  秋离见她说的洒落,便也豪不扭捏推辞,柔声唤道,

  “兰因阿姊。”

  许是一早知晓太子寻子楼有事相商,郑兰因亲近的挽住秋离的衣袖,携她向后山的药圃走去。

  太子朝她离开的偏向看了片刻,敛回目光,朝子楼微笑道,

  “江卿,水云亭已备好香茗,与孤同去何如?”

  江子楼温然应之,“善。”

  两人背过身离开,一路偶有二三闲谈。

  冬风吹落了几点梅花,落在冰凉的潭水中,泛起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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