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 59
三日后，京国都内。
上午，白秋离去药铺取药。
天气晴好，秋光落在她乌黑的鬓发上，晕开一层柔和。晨起时江子楼亲自给她簪上了素白梅花纹的玉钗，此时在光影中更显皎洁。
近日在茯苓的引荐下，秋离正式结识了宋晚榆。
匹俦二人皆有感恩之心，知晓宋先生不慕虚荣，便准备要资助他在京国都开一间医馆。
然而这位宋先生却婉拒了，直言救人不妥有所图，只收诊金即可。
他的医术出众，行医经验富厚，被许多医馆争相聘请，最后去了一家名为“慈安堂”的医馆。
慈安堂位于京郊，大多是贫苦人家看病、取药的地方，听说中是由京中一位善心人开办的，定期有义诊，医生的医术也广受好评。
一到医馆，便看到许多衣衫简朴的老人、孩子在排队候诊。
秋离原来准备计划在一旁期待，然而宋先生看到了她，便差学徒将她引去了药室。
学徒很快便寻到了写有“江”字的药包，递给了秋离，随后便脚步急遽的去诊室资助了。
秋离环视四周，每层抽屉外挂着差异字符的木牌，桌案前另有一沓整齐的药方。隐隐药香唤起了她在庆云城追随老郎中学医的日子。
当初中毒落难之时恰逢常怀爹爹失事，江氏商帮遭人构陷，她心力交瘁，但也因祸得福，遇见了有精湛医术又恪守医道仁心的老郎中，追随他修习，诊治患者。
若未来能精进所学，纪录下这些名贵经验，资助医馆为更多的病人解除病痛，也算是好事。
离开前，她遥遥向宋先生致谢，宋晚榆只微微颔首，便又开始替上了年纪的老伯切脉，忙碌的连学徒送来的水也未得空饮一口。
走到门前，她刚想踏足出去，却见石阶上落了一块物件。
她微微倾身，审察着那处——原是一块温润脂白的平安锁。
秋离拾起那玉锁，鉴之乃是极好的羊脂白玉，系绳似乎未有明显磨损，显然是被妥善生存，亦或是换过新绳了。
这玉如此珍贵，想来失主会原路来寻它。
此时医馆人多，想来若是被拾去了，那人要寻回便难了。
思忖片刻，秋离将羊脂玉收入掌心，在门外的石阶旁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阳光随树影虚晃。只见来往的行人步履急遽，另有些外地商人的马车经过，纵然是京郊之地，也有着差异于南国都的繁忙法式。
听着四处黎民的家常闲话，她才得知今年京都要举办国宴，庆祝陛下的寿辰。
倒也难怪太子殿下这时候引荐江家进京，举国盛庆之时，陛下亦会感念江湖盟这些年的劳绩辛苦，起用封赏。
这几日偶尔出门，觉察京都的冬天比庆云要更严寒。深秋季节，黎民们就开始为过冬储蓄炭火。
希望今年秋天南国能五谷丰收，隆冬之时再无心忧饥寒的卖炭翁，也无苛吏暴征，民生多艰。
白秋离正瞧着那门前的碧梧入迷，忽而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句清澈飘逸的女声，
“青青，你看见我的玉锁了么？”
“今日女人去买了挂绳系在上面，我记得似乎是放荷包里了。“
“我虽然记得是在荷包里，可现在却不见了。”那声音似乎含着几丝焦灼和担忧。
“这……女人莫急，我先四处问问吧。”
秋离听到玉锁一词，忽而一惊，向后转身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墨白山水纹长衫的女子正四处环视，目光恰巧重适时，眸中盈起几缕清妙的光。
润华如珠玉，清灵似兰蕖。美人在骨，柔中自带三分冷韵。
秋离怔了怔，想起掌心温润的羊脂玉，朝那女子走去。
“女人，冒昧一问，你可是在寻一枚玉质长寿锁？”
长衫女子审察了秋离片刻，启唇道，“正是，玉上雕有兰花和祥云的纹路，配有绛红系绳。你可曾见过？”
秋离点颔首，将那羊脂白玉锁递了已往。
那女人眸中一亮，“真在你这呀！”
她接过长寿锁，笑靥清然，宛若绽放的银粟璇花。
她一边端详着羊脂白玉，一边道，“多谢你了。这世道，照旧美意人多些。”
确认羊脂玉完好无缺后，她妥帖地将其收入贴身佩戴的荷包中，这才抬头看向秋离，细思片刻，颦眉却舒，
“嗯？妹妹生的好熟悉，莫不是在金兰宴上见过？”
秋离愣了愣，这女人态度也转变的太快了，像风一样捉摸不定，倒让她有些无措。
“我……刚来京都，想来是未曾见过的。”
那女子若有所思的颔首，旋即又摇摇头，”差池，我印象中是在哪见过的。”
她扶了扶额，“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这诺大的京都，偏是你今日将它寻得，想来是有缘的。可否见告名姓，我也好择日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块玉锁于我而言至关重要，寻回了它便当以重谢，妹妹就莫要推辞了。”
“如此，好吧。我叫白秋离，南都人士。”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召唤的声音，
“女人，四处问过了——”
长衫女子看着秋离，神色微动，露出一丝困惑，但顷刻间便隐没在眉间，徐徐展颜，“白女人……原来是你。”
青青快步走了过来，语气焦急，“各人都说没瞧见，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打紧，被这位女人找到了。”
长衫女子回过身朝秋离道，
“我姓郑，小字兰因，京都人。来日相见，再同妹妹长叙。”
话音落罢，她便噙着清淡而微凉的笑，携着青青离开了。
白秋离目送她离开，追念着往昔遇见过的故人，倒真未曾有过一位郑女人。
但她也并未深思，只当是哪家女人看多了话本，将神交之说作了真，对素昧平生之人说这许多，倒也不失为真性情。
返程路上，秋离路过一家面馆。
只见那面馆主顾盈门，她不仅心生好奇，向周边的大婶探询道，
“阿婶，请问这家面馆的面有什么特色么？还未到正午，便有这么多人排队了。”
“丫头，你是外地人吧。这家是最近全京都最红火的面馆了。
别看它店肆小，但师傅的手艺可纷歧般。你若是第一次尝啊，就选那道龙须面，保证你吃完下次还想吃！
对了，最近那本……叫什么游记来着？
哎呀，婶子年纪大了，记性欠好。甭管什么游记了，就那本许多几何人爱看的那本书，里面就写了这家店的龙须面是京都一绝呢，你可一定要尝尝。”
秋离颔首应下，“好，谢谢阿婶。”
她随着人流慢慢排队，师傅烧水煮面，手法极为娴熟，等了约莫一炷香，轮到了秋离。
她看了看木牌上挂着的餐名，思忖片刻道，“掌柜，请帮我来一份龙须面，一份鱼汤面。”
掌柜和善的笑了笑，“丫头，今日没有买鲜鱼，你要不换一个？”
秋离犹豫了片刻，后边已经开始敦促，她想起曾经有人和自己推荐过咸鲜口味的面，脱口而出道，
“那请帮我来一份龙须面，一份凉卤面，可以么？”
掌柜眼神忽而一转，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瞧了她一眼，
“丫头，你真有眼光啊。除了龙须面是本店招牌，其他的都是师傅年初时特意去学的新样式。”
秋离莞尔，“我从南边来的，鱼汤面是家乡菜。凉卤面是我朋友喜欢，我便也想着尝尝看。”
那掌柜点了颔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道，“唉，丫头，可惜今天没有鱼了。
这样吧，送你一碟小菜，下次来一定给你备上最新鲜的鱼汤面。”
秋离颔首道，“如此，多谢您了。下次和我家郎君一起来吃堂食。”
掌柜平和的笑了笑，“随时接待，有空也帮小店在邻里做个宣传。”
结完账，秋离在一旁期待，师傅没过多久就从后厨提来了食盒，“回去记得趁热吃。”
秋离颔首记下，提过食盒，“谢谢师傅。”
她错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于京都成的富贵街市，直到快到客栈，她才惊觉——面馆一般是不会让客人将食物外带的。
想来那掌柜和煮面的师傅人都挺好的，也没盘算就破例让她外带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哎，还没想起付食盒和盘子的钱……只能待会吃完再给人家送回去了。”
想起师傅“趁热吃”的提醒，她加速了脚步，朝客栈的偏向走去。
到了客栈，秋离向厨房阿嫂借了一对汤匙，两份碗筷，随后提着食盒和药包进了厢房。
子楼正坐在榻前看书，是一本《经史政要》。他神情专注，指尖轻轻翻动书页，任由平日里束起的发肆意的垂落在月白色的衣衫上。
四处无声，斯人便似泼墨山水画中的向深处流淌的静水，不经意间，在落笔间添上几分旷然飘逸之感。
“子楼，我回来了。”
江子楼转过头，朝秋离看去，温和道，
“嗯，夫人看起来颇为开怀，可是带了吃食回来。”
秋离抿唇，微微一笑道，“知我者莫若江瑜。
刚刚途径一家面馆，想着到京都还没尝过当地美食，便点了两碗，你快来尝尝吧。”
“好。”子楼闻罢，将书卷放在枕边，徐徐起身。
秋离正从食盒中取出汤碗，目光无意间掠过子楼，却见他轻捂住右臂伤处，眉头微皱。
她的心刹那随之提起，迅速起身，却似有所记挂，按捺住心中的担忧，镇定地走到他身前。
他的眉随秋离的靠近而徐徐舒展，待她行至榻前时，惟见他眸中温柔真切，“怎么了？”
秋离与他对视了一眼，旋即敛下眸中情绪，俯下身取来银白色的长靴。
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将靴子朝他的足上套。
子楼一怔，按住她的手，“小梨子，我可以的。”
她抬眸瞧了他一眼，关切地微嗔道，“若是我哪天生病了，起居未便，你会替我穿鞋么？”
他眼波微动，颔首道，“会。”
“对啊，江瑜，伉俪之间相互照顾是应该的。
现在你受伤了，我想要照顾你。”
话音落罢，她又垂眸继续替他穿靴子。
江子楼看着她认真又顽强的模样，心中涌过一丝暖流，失笑道，“夫人照顾我，瑜铭感于心。
只是……”
“只是什么？”
“夫人，似乎穿反了。”
秋离怔了怔，拿起手中的长靴，对比了一下形状。
似乎，简直，是穿反了……
她似乎有些羞恼，别过头去。
额发被轻柔绾起，耳边似乎有清风拂过，
“相信为夫，穿衣戴履之事，瑜照旧能做的。”
她轻叹一声，起身坐在他身旁，“那……待会我喂你吃面。
你喜欢龙须面照旧凉卤面？”
“都可以，夫人先选吧。”
“那，你吃龙须面吧，清淡不油腻。我想尝一尝凉卤面。”
子楼伸出左臂将她揽入怀中，浅笑道，
“好，若是喜欢，下月我们一道去店里吃。”
秋离点颔首，“那你要好好休养，少深夜看公牍。
医馆取来的草药每日一剂，定时服用，忌食辛辣，这样伤才好得快。”
“有夫人照料，为夫自然会很快康复的。”
子楼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冰。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坠，放入她的掌心，
“小梨子，既然收下了它，便替我一直保管吧。”
他顿了顿，柔声打趣道，
“除非有一日，夫人厌倦了我，想要再觅良缘，届时再送还也不迟。”
秋离佯装思索，随即惋惜地摇了摇头，
“江大盟主的情债，我可不敢欠下。
若真有缘尽之日，我只得买一匹快马，往玉门关投奔小英去。
索性各自安好，无有亏欠。”
他却不以为意，徐徐倾身而下，左臂仍不忘护着她的后背。
温润的唇角勾出悦目的弧度，
“夫人提醒瑜了，不如现在多让你欠些。
还不清，便走不了。”
“等……等等——
先吃面，面要冷了！”
云舟寄月
雪花虽然消融了，也以另一种方式，将影象和温度都留在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