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因茨是慕尼黑人，但他童年时曾在法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一般的德国人越发期待着奇遇。不外在此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他期待已久的故事是如此地毫无浪漫可言。

　　快要两天两夜的鏖战，疲惫，虚脱，恐惧，满身血污的苏联兵，莫斯科深秋的密林，被炸毁的坦克，绝望——最重要的是，那个苏联人还想要了他的命。

　　如果不是战争，他会和眼前这个再见的苏联人问好吗？

　　海因茨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举枪的手哆嗦起来，然后扔下了武器。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他在战场上少有地丧失了恐惧的感受。他不停地向后仰去，他感应身体穿透了炮手的身体，穿过虎式坦克支离破碎的装甲，直到炽热难耐的地心。眼前凶神恶煞的苏联坦克手扭曲了起来，就像招贴画上的人物因为纸张的褶皱而酿成了一团无法辨认的色彩，向空中抛去。

　　在那一瞬间，海因茨似乎回到了39年的秋天，他还没有脱离盖世太保的时候。他们穿着笔直的制服大衣，军靴被擦得锃亮。他们用枪托砸犹太人的脑袋，逼犹太女孩脱掉鞋袜光脚走在结了冰碴的水沟里。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海因茨甚至来不及思索恼恨的由来。

　　他是战俘海因茨·施密特。

　　此前他狂妄得不行一世，但现在他第一次有了悲悯的感受。

　　横竖，他已经不畏惧最坏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