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编户与童谣

　　“原来只想默默无闻做些好事，没想到却受到如此多辽民的谬爱！”

　　崇祯四年十一月廿十一日的午后，陈立三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忍不住长叹一声。

　　那张纸上险些快有三千个手印，穷汉们哪里有什么印泥，所以那纸张间透着浓重地血腥味。

　　赵震要求这些军头里老按着丁口离开统计，其中成年的青壮男丁就足足占了一半之多，想想那些熟悉的面庞，陈立三突然感应胸中升起一股英气。

　　看着丈夫逐渐亮起的双眼，陈夫人不仅无心赞同，内心反倒多了一丝伤感。

　　搬来这宅院才两个月，又要大包小裹地收拾起来，每次看见前来看房的那些夷人僧人，陈夫人都有一种想把他们打出去的激动。

　　“老爷啊，妾身知道你是在做善事，本不应插嘴。可你先前还说城里的店肆开不久了，如今又要把家中的资财都散出去。那瑶儿的妆奁怎么办，未来彘儿又以作甚生？”陈氏憋了半天，终于把这几天的埋怨都说了出来。

　　陈立三把名册徐徐放在桌子上，眼见这老妻眼圈含着泪水，于是上前宽慰道：“勿要担忧，老夫早有盘算，我在大柳行堆栈中尚存着千件皮货，件件都是珍品。赵先生若能将此贩至倭国，当可保皮裘三代衣食无忧。另外，咱们这次不回城里，等你收拾完，便随着黄胡子先到船上呆些时日。”

　　先前听老爷另有准备，陈氏心中不禁一宽，可又听到这次居然要到船上居住，马上又急切了起来：“老爷，这次你可是要做什么险事？”

　　“事到如今，也便和你说了吧，今年冬天我登州辽民实已到了最危急之时。为了活人，也为了自保，为夫这次是要做些犯隐讳的事情。”陈立三突然拉起陈氏的手，轻轻地用大拇指在上面刮了两下，才又继续说道：

　　“不外你不用担忧，就算真到了不行转圜那一步，你们就随着赵先生出海吧。我已问过黑暗派已往的伙计，赵先生在荷衣岛不光积了千石粮草，还建房垦荒。你们现在去，也不会过得太辛苦……”

　　商人嘛，鸡蛋从来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只有留好后路，他们才肯放手一搏。这点陈立三倒是和赵震像得很，不外赵震没有他那么好命，此时还在寒风中收集舍粮的反馈。

　　“你是田三刀，田叔叔是吧，我们是归辽行陈家的人。”赵震弓着身子，钻进一处低矮窝棚之内。

　　一听归辽行陈家，那个叫田三刀的中年男人一张满是戒备的脸，瞬间变得热情无比，扯着嗓子唤过两个儿子：“大斧子、二斧子赶忙过来给陈东家的人磕头。”

　　赵震拦住了两个就要纳头便拜的青年，反而温声问道：“昨日每人三两的面食可曾发得手中？”

　　“发了，发了，马旗官昨晚上就都发完了，如今就在锅里煮着呢，兄弟要不要来一碗？”田三刀说着就要端碗给赵震盛饭。

　　赵震赶忙推却道：“不用了，来前我们陈东家就交接过了，这点粮食基础不够黎民吃喝。所以凡我归辽行子弟，进了营里不能吃黎民一米一面，拿黎民一针一线。”

　　“诶呦，这陈掌柜真是我们的再生怙恃，我们爷三这辈子就是给他当牛做马，也还不起这情分啊！”

　　听了赵震的话，田三刀再也控制不住，朝着陈立三宅子的偏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等赵震走出窝棚时，从怀中掏出册子，在马老三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份名册比陈立三手中的细致得多，最上面是这一组的领头人，然后是每户的人丁情况。年龄、性别都做了标注。

　　而且上面多了许多圆圈、对勾、乃至叉号，圆圈体现带头人将陈家的膏泽转到达位，黎民反映热烈，这样的组在日后会酌情增加粮食。

　　对勾则体现粮食已经按量分配，关于陈家的难处和膏泽转达的不甚到位，这样的组会保持粮食供应。

　　画叉号只有两组，一组是因为组头贪污虚报，另一组则是爽性没提粮是谁发的！这样的组一定会被其他的新人取代。

　　“东家，你让俺教孩子的童谣俺都教完了，每小我私家必须熟练背下来三遍，俺才给的馍。”周鼎一脸邀功地心情跑了过来。

　　与流民舍粮差异，这些粮食是从赵震船上搬出来的，由周鼎派发给城外十二岁以上的孤儿。

　　“真的？你自己先给我背一遍听听。”赵震有些不相信，今天早上周鼎给自己背诵的时候还错了两个字。

　　“俺早背得滚瓜烂熟了，不信您听着：冬风冷，城门关，近来辽汉难存活。耳边如火手足寒，肚里无食惆怅年。人中若有一声吼，辽东日月照登州！”

　　小家伙口齿伶俐地将童谣背完，赵震忍不住夸奖地拍了拍他的头。这般年纪的少年真好啊，脑子快，记性强，另有一番肯做事、敢做事的热血。

　　如果这次登州事了，自己一定要多带几个孩子在身边，究竟他们才是未来的希望。

　　“这事办完了你就回船上吧，记着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私自往外面跑。秦叔，你可给我看好了他。”赵震转头对秦耀祖说道。

　　这次秦耀祖带的七十二人，除了十几个身上有伤有病的留在岛上疗养，其余人都被赵震带到了登州。

　　“不需秦叔看管，这登州我是呆够了。若不是这次东家让我来，我情愿在岛上、船上呆一辈子，再也不看那些山东棒子的嘴脸。”周鼎咬着牙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怨毒。

　　赵震听了后也是一声长叹，十年间官府的疏忽，就能让本是同根同源的两地人不共戴天。

　　在历史上，孔有德、李九成只引三千戎马袭登州，破城之后却瞬间将军力扩充到三万余人，其间有几多登州辽人加入叛乱，险些不言而喻。

　　明军攻破登州城后，城中尚有千余辽民，面对朱大典、吴三桂的招降，这些人居然全部自杀。

　　后世几多人说吴桥叛乱是一只鸡引起的偶然事件，可在赵震的眼中这登州如今就像一个火药桶，任谁抛出去一焚烧星，就是一场震天撼地的大爆炸。

　　与其等着别人的屠刀麾下，不如等着自己先把这个火药桶点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