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祈福
若以国力而言，弋国于这片大陆上并不起眼。只是它北连大燕、南接大尧、东临天齐，历来被中原各国视为与北方的缓冲地带。前几代弋君颇有自知之明，自知国弱地小，便主动称臣认大尧为宗主国；且定下规则，弋国王后必出天齐百年世家田家。
有了这两大国当靠山，加上这代弋君又相当贤明，于各国间左右逢源，又另辟蹊径放肆推崇商业。弋国虽处风暴眼中，反倒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苍鹰寥寂地划过天际；胡杨树上的薄薄积雪，迎着风打着转儿飘落。虽然还未到隆冬，但寒意已然入侵王城每个角落。
京畿，宝隆寺。
“噹”一声清脆磬响，佛音袅袅的大殿，霎时变得肃穆。
一位宝相庄严的大师徐徐放下法杵。
“老衲已为王爷诵过一百零八遍消灾祥瑞神咒。王爷此去沂州，定能得神佛护佑，转败为功。”
大殿中央，一位凛贵的中年男子虔诚地朝着佛相拜了几拜，站起身，道“他日本王若能从沂州归来，定重金再塑我佛金身。”
男子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着了件简朴的玄色暗金纹衣袍，腰间环着青玉腰带。容颜谈不上俊逸，但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采，一看就是常年统兵之人。
“老衲谢过王爷。”大师还过一礼，垂眸掩去一丝庞大情绪。
三日前，王上下旨京中贵胄同赴宝隆寺，为离王祈福送行。人人心知肚明，这是逼着离王尽早动身前往沂州。离王乃是王上一母同胞兄弟，又是弋国武将之首，位高权重；沂州却是西北边陲之地，地贫人稀。若非王上搬出“梦中受先王嘱托”这等谬妄的理由，以离王如此珍贵身份，断不会去沂州驻守。
虽然，朝中另有另一道隐秘听说：沂州与大燕西境相邻。“西境王”、大燕嫡皇子祈曜近年横扫西北方各蛮夷部落，铁血弑杀威名日盛！离王功高盖主，王上此举约莫存了“借刀杀人”之意。
“还请王爷移步斋堂，用些早斋。”大师敬重道。朝堂政事，实在轮不到他这样的方外之人加入。
离王颔首应了一声。
转身未及跨过大殿门槛，一位侍卫统领模样的男子，突然行色急遽闯了过来，一不留心恰巧与方丈大师撞了满怀。
“何事如此张皇？竟没了礼数！”离王蹙眉，面色明显不悦。
“王爷恕罪！”男子半跪着行了一礼，急急道：后山……后山出了桩怪事！卑职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冲撞了大师。”
说罢又瞥了眼一旁的方丈大师。
“阿弥陀佛！”大师理了理僧衣，气势沉稳：“宝隆寺乃空门清修之地，佛祖面前事无不行言，施主还请明说。”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高声回禀：“后山……有狐妖！”
大殿马上响起一阵微微骚乱。几位贵妇人立即花容失色，脸色煞白地缩成一处。离王脸上则多了几分厉毅之色，冷声道：“说清楚！”
“刚刚有侍卫在殿后巡逻，说是看到后山塔林间冒出一道白烟，隐隐约约有狐妖显形！”
话音刚落，离王已一拂袍袖，率先往殿外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后山塔林间，果真一道白烟直冲天际。
烟雾中，显出一道似人又似狐的白色身影！那身影前腿蜷曲，后腿却如人一般直立；面容瞧不甚清楚，一双三角耳朵与粗大雪白的狐尾却赫然在目！更诡异的是，两座塔之间相距数十米，中间并无支撑，可这身影却能悬浮半空、来回游走！
“王爷，莫非……是当年那狐妖？”离王身侧，一位年约四旬的贵哆嗦问着。
“住口。”离王朝着夫人一瞪，面色沉冷，隐隐透着威重气息。
白色身影跳跃了一阵，终于越来越淡，消失在塔林间。
离王身形僵直，好一会才悠悠缓过来。
“姝儿在寺中……可曾有异常？”他哑着声问。
大师微怔，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片晌，沉声道：“未曾。”
离王怅然地望着后山一座低矮禅院：“五年了，本王去看看她吧。”
……
前殿气氛极重，现在后山小径却是另一幅热闹景象。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人，怀中横着一把扫帚，坐在台阶上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抓锦鸡。
小女人很是漂亮，眉眼如画，双眸清亮无比；粉嫩的小脸红润得恰到利益，衬着茫茫雪色，犹如水墨画里一抹明亮娇色。
“甘棠，你可快些，咱们雪还没扫完呢。一会儿若是有人来，又该唠叨了。”小女人稚声稚气说着，双环髻上的丝带随着一颤一颤，越发显得玉雪可爱。
“公主……奴婢这已经尽力了……”那名叫甘棠的少女一边张开双臂赶鸡，一边气喘吁吁地答着。
采药她在行，这抓鸡……实在差强人意了些。
“真笨！”台阶下，一位倚着树干的少女实在看不下去，举起手腕瞄准锦鸡。
一道银光闪过，刚刚志自得满登上高枝的锦鸡，立即头顶血洞、扑棱棱掉了下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其莫，咱们刚被罚思过扫雪；若被方丈大师知晓你杀生，又该罚了。”小女人双手合十，眼睫扑闪扑闪。嘴中念着慈悲，却笑得十分幸灾乐祸。
“想杀便杀了，他能拿我怎样？”其莫眉头一扬，明显恼了，“惹急了，姑奶奶让整个宝隆寺都不安生。”说罢，径直往锦鸡身边走去。
眼见还差两步，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突然从林中窜出，直扑地上锦鸡！其莫迅速往后跃退丈馀，这才堪堪躲过那白影撞击。
是一只雪狐。
身形巨大，约莫半人高，形貌漂亮至极。只是现在它半身白毛沾着泥水、打着卷，看着甚至肮脏。那雪狐抬头挺胸，一只脚轻轻摁着地上的锦鸡，狐眼微觑望向其莫，狼狈中竟透着几分威武气概。
其莫又好气又可笑，她们一冬没见着荤腥，好容易逮着只锦鸡，居然还被畜生给抢了！
再转身，手上已然多了一条软鞭。
软鞭啪啪作响，如灵蛇一般绝不留情抽向雪狐。雪狐也不甘示弱，一声长啸瞬间幻化出好几个方位，不光避开软鞭还刁钻地直冲其莫腋下！
两道身影不停翻腾，树上积雪簌簌直下，一时间竟打得难分出伯仲。
“好啦！你俩再打，我们又得重新扫雪啦！”小女人托着腮糯糯开口，终于让缠斗的两个身影离开。
雪狐低呜数声，立即撇了其莫，颠颠地跑到小女人身边，尖尖的脑袋在她怀里亲昵地蹭了蹭，竟似小狗一般柔顺。
小女人一把圈住它脖子笑道：“狐狸，你是赶路饿了？”
雪狐咬住她衣角扯了扯，继续低呜了一声。接着又转头委屈巴巴地望向其莫，早没了刚刚的凌厉戾气。
“你先吃吧。”小女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它背脊：“其莫不会与你盘算的。”
其莫挽起鞭，指着雪狐笑道：“你这狐狸还真是成精了，居然还学撒娇！”
“瞧它那馋样，许是真饿极了。”甘棠也随着笑了起来，“公主既说了，其莫你便让它吧。”
雪狐一听，“嗷”地一声将锦鸡撕开。热腾腾的鲜血，哗啦一下沁入雪中。衬着满地内脏与羽毛，越发显得血腥无比。雪狐唇角带血，慢条斯理挑着、品尝着，优雅得仿若王者。小女人则重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在雪狐身侧坐下。
一人一狐，鲜血配白雪，惊悚诡异却又十分的和谐。全然不知，不远处的一群人早已吓得面色苍白。
为首的离王，更是面色阴森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