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呼噜、呼噜……”弋舒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吸一口都陪同着撕心裂肺的痛。她想撑开眼皮，可一连试了好频频却发现，这居然也是件困难的事。
“病人已经插管，各项指标还在急剧下降，你照旧尽早下决定吧。”一阵冷静而急速的声音从她床尾传来，让弋舒心中不由一凉。
不就伤风么，怎这么严重？
紧接着，床侧又传来一道艰涩的男子声音：“梁博士团队还在做血液分析，再等等……或许另有其他措施？”
“你应当最清楚，这不是普通的伤风，而是不知名的病毒熏染。”床尾之人迅速打断了他的理想，“现在她体内病毒变异速度超乎我们想象。就算老梁找到病因，最好的状况置β也是植物人。”
植物人？弋舒不禁同情起自己来。她是智慧了点、漂亮了点、有钱了点，可“天妒英才”也不是这么个嫉妒法吧？
做植物人，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床侧的年轻男子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心声，轻叹了一声道：“姐姐自幼好动，做植物人她定不愿意。”
“所以你最好尽快决定，若她意识消失，就再没有时机了。”床尾之人咔哒一声合上了病历，似乎是在宣判她的命运。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片晌后，年轻男子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拔管吧。”
呃？要不要这么玩她？
弋珩这死小子居然真敢拔她管？
对生的渴望，让弋舒使劲张口，想讲明自己还能“救一救”。只是现在她喉部被塞了异物，满身肌肉更处于无法事情中，所以这“救救我”最后只酿成了一串含糊难听逆耳的呼噜声。
“在这里签个字，我们把机械撤了。”
一阵悉索写字声随即响起，病房里充斥着种种“滴嘟”关闭声、推仪器的脚步声。
纷歧会儿喉中的异物被抽出，连最后一点空气也随之被剥夺。弋舒明白，她生命即将终结。
“这就是要死了吗？”最后时刻，她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心底竟隐隐生出一股对生命湮灭的期待与解脱感。外人艳羡的“美女总裁”、“白富美”人设，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何等的艰辛与无趣。就这么在巅峰状态死去，似乎也挺不错的。
呼吸徐徐停止，弋舒突然感受眼睑上似乎有一道强烈白光刺入。她本能地紧紧拽住了床侧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
大尧景龙二十六年，灵谷天玑老人预言霸星将降。恰时大燕卫夫人、弋国王后同有身孕，霸星之争便在两国间暗潮涌动。十二月十六日，弋国王后于京郊宝隆寺祈福。未曾想，王后刚到寺庙便提前阵痛，于黄昏时分诞下麟儿。消息尚未传回城内，当夜寺庙别院突遭失火。一群黑衣杀手趁着火势突入别院，欲抢夺婴儿。幸而王后身边有几位忠心奴仆，背着世子冲出重围。双方一直厮杀到天明，终于在离王城三十里处的一片小树林，最后一位奴仆也被团团围住。
“你自己将他扔过来，或许我们能饶你一命！”一位黑衣头领狞笑着对奴仆道。
“只要我在世，谁也别想动世子一下！”奴仆横剑在胸，怒目圆睁。
“那就玉成你！让你给你那位世子殉葬！”黑衣头领大手一挥，众黑衣人立即提着刀缩小困绕圈。
就在危急之际，几道箭羽破空之声响起。
箭羽不带情感地落在黑衣人身上，也惊呆了中央的奴仆。
“是西境铁骑！”不知何人一声惊呼，黑衣杀手马上乱了章法，如猎场中困兽般四处乱窜，却又一个接一个倒入血泊中。温热的液体不停溅在阵中奴仆身上，连背篓也是一片血色。
片刻钟后，世界终于又归入一片寥寂。
“交出他吧。凭你，冲不出西境铁骑困绕。”一位年约十岁的少年慢慢从铁骑中走出，神色淡然。
这少年眉目清爽、下巴微翘，侧面望去真是位清新温润的少年；可正面瞧着却总有些不合比例，挺直的鼻梁太过抢眼、加上锐利狭长的双眸，线条清晰的唇，混杂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真是一个矛盾的少年。
“他是我弋国世子，即是死也不会交给你。”奴仆高声回斥着，望着少年的黑眸却忍不住颤了下。
“你在畏惧。”少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其实你明白，死很容易，只是你死了他更活不了。”
“你们大燕欺人太甚！”奴仆不禁悲从中来，举着剑瞄准少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无垠楼杀手！是你们大燕最有名的谋害组织！如今大殿下泛起在此，难道是来救我不成？”
“确实不是。”少年阴冷说着，指了指奴仆身上背篓道：“不外，我此时也没要你俩命，不是么？”
双方僵持一会，竹篓终于被掀开，光线霎时照进逼仄的空间。
少年盯着婴儿冰雕雪琢般的小脸看了片刻，突然眉头微微一蹙，双手迅速扯过婴儿身上裹布。不知是因为冷，照旧其他原因，婴儿脸上马上泛起一阵诡异红晕，双手双脚不停乱舞。
“是个女孩，我们都中计了。”少年阖上裹布，声色无澜道。
“哈哈！你们想不到吧！”奴仆发出一阵诡异长笑，讥笑地瞥了眼少年：“王后早就料到是你们燕国人不会善罢甘休！世子一早就已从暗道出寺，现在置β已经回到宫中。”
少年微顿，片晌终于凝眉道：“王后生的是双生子？”他说的虽是问句，答案却相当笃定。
众铁骑依旧缄默沉静耸立着，面上虽纹丝不动，内心深处却因为这句话掀起惊涛骇浪。若是两个孩子都从密道走，同生或同死的几率各占一半。让一个孩子逃了，一个孩子做诱饵，即是将生的希望全给了一个；死留给了另一个。是怎样的母亲，才会做出如此决断？
“殿下？如那边置？”少年身侧一位军官模样的男子作声相询。
少年紧抿着唇，片晌终于微微抬起右手。
黑甲铁骑弯刀出鞘！如鹰隼般瞄准奴仆与竹篓里的婴儿。
“杀你们的，可是无垠楼杀手。”军官男子对着奴仆略带惋惜道。若是弋国世子，他们救下便有大恩于弋国。再让殿下与他定下血契，日后不管弋世子是否是霸星，殿下都市多一份与卫夫人抗衡的资本。
而公主……她唯一的作用只剩下“死去”，让弋国与卫夫人之间结下仇怨。
铁骑慢慢靠近。
突然，少年一愣，左手传来一阵温热轻触。低头一看，竹篓中的婴儿双手握成小拳，正轻轻抱着他拇指！那止亓一枚血红扳指，衬着婴儿白嫩的小手，竟出奇地和谐。
迎着阳光，那婴儿突然无意识地朝他咧嘴一笑。纯净、自然，如洁白的羽毛拂过少年心中最柔软处。
一股怜惜之意从少年心底泛出，徐徐汹涌如海浪。
终于，少年徐徐将右手放下，忍不住低喃了一句：“也是个可怜的。”
众铁骑见状，“刷”地一声，弯刀整齐入鞘。
少年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奴仆一眼，沉声道：“你已深受重伤，我这有一颗药，可让你多活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你精力胜过往常百倍，只是最后死时有些痛苦，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直至化作一滩血水方止，不知你可愿意？”
奴仆面色一松，对着少年深深一揖：“谢殿下玉成！”
西境铁骑泛起在此，这位大殿下既不愿人知，他死是一定的。
不外用他一命换小公主一命，也值了！
少年点颔首，示意手下将药递了已往。转身，修长的手指突然被轻轻一扯。少年回眸，望着竹篓中的孩子，眼角竟染了一抹难得的柔意。
“你既喜欢，便送予你了。”少年将扳指摘下，塞入婴儿掌心。
“殿下！”身侧的军官大惊，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一挥手制止了。
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吞入奴仆口中。少年挥了挥手，铁骑自动闪开了一条道。
一滴泪热热落在了婴儿雪白的脸颊上，奴仆俯在婴儿身边轻笑：“小人家中也有一位女孩。公主若是日后有缘，遇着离王府庄上一位谷姓女孩，可要多加照料呀。”
竹篓被重新背起，婴儿澄清无神的双眼也从少年身上挪开。竹篓里又恢复了一片昏暗，无人知晓，婴儿那看似柔弱的手，现在正紧紧握着那枚血红扳指。漆亮如星的双眸则透着漏洞看着少年，看着他忡愣地瞧着自己左手。那眼神中闪烁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光线，全然不像初生婴孩那般视线游离、无法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