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五年时间,眨眼而过。
小僧人已生长为清秀的少年,而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长成了明眸皓齿的少女。
这五年里,小僧人依旧没有踏出过山门,虽然多了灯的相伴,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苦闷无趣,但是他心里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外小僧人如今也成熟了许多,明白了师父的艰辛与不易,虽说心中有着下山的念头,但是再也没有在师父面前开口提过下山两字,免得师父为难,而老僧人那一边对于下山一事同样只字未提。
已往的五年里,饥荒依旧断断续续地连续着,情况严重时,黎民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这样的社会情况下,老僧人自然不愿意让小僧人下山。
夕阳西下,小僧人将空的水桶放在一旁,满足地看着眼前的菜地。
眼前这块半亩农田,正是小僧人和灯两人配合努力的结果。
说是两人配合努力,但实际上每一次都是小僧人在做事,而灯只是倚靠在一旁的篱笆上打着哈欠寓目小僧人劳作而已。
“哈~,小沙弥,好无聊喔,要不我们溜下山玩吧,我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泥人店肆,里面的泥人可传神了。”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眯着眼看着小僧人说道。
灯诱惑小僧人下山也不是第一次了,基本上她三天两头就会提起这回事,小僧人的耳朵都快听出茧来。
小僧人无奈的看了灯一眼,挑起地上水桶往衡宇那边走去。
“小沙弥,竟然这样臭屁!你忘记是谁教你耕作的知识么?”灯漂浮在小僧人的上空,手指戳着他的头顶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的大恩大德,小僧必将铭记于心永生难忘。”小僧人停了下来双手合掌,朝半空中的灯虔诚地说道。
“小沙弥,你倒是越来越有臭僧人的模样了。”灯撇了撇嘴,不领情的说道。
小僧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事实上老僧人已经好一阵子化缘不到食物了,如果不是灯教授他有关耕作的知识,他与师父两人说不定早已饿死在古寺里。
在将水桶摆放好后,小僧人像是往常一样在台阶处坐着,灯同样从半空中落下,坐在了小僧人身旁。
“灯,今天说些什么?”
“唔,玄学风水、百家哲学、睡前故事你今天想听什么?”灯歪着想了想,片刻后她反问道。
自从相识以来,每当闲下来的时候,灯都市给小僧人讲故事。
天下世事,灯无所不知,只要是小僧人感兴趣的,灯都能够立即回覆上来并侃侃而言。
这五年的时间里,小僧人通过灯知晓了不少外面的事情,小到百家睡前故事、大到各国之间的兴衰走势。
只要是小僧人感兴趣的,灯都市如实见告。
这样的灯,更添几分神秘感。
虽然五年来,两人旦夕相处、关系亲如手足,但是有关灯的身份与来历,似乎成为了两小我私家的默契,灯不提、小僧人也不外问。
虽然小僧人没有问过灯的身份与来历,但是他也逐渐察觉到……灯也许真的是世人所说的妖怪。
推测到灯的身份后,使得小僧人对于灯的情感更为庞大了。
虽然灯的形象与世人所说的妖怪大不相同,但是作为空门中人,小僧人自知自己不应跟妖怪如此要好,只是要小僧人与灯隔离关系,他又无法做到。
见小僧人没有回应,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灯戳了戳小僧人的脑袋笑着问道,“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小僧人微微一愣,缄默沉静了片刻后才说道,“小僧在想,这场饥荒到底还会连续多久。”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僧人心里虔诚的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
出家人不打诳言,小僧人如此是犯了戒的,如若被老僧人知道肯定免不了会受责罚。
小僧人原本并没有想到饥荒,不外随口提起后,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场饥荒到底还会连续多久。
据师父所说,这场饥荒似乎在他出生之前便开始,至今已经断断续续连续了十来年,每年因饥饿而死亡的人多不胜数。
灯曾经教导过小僧人,饥荒是由于食物的短缺造成的,造成饥荒的主要原因有两个,划分是天灾与人祸。
天灾即因蝗虫灾害、地震、洪水、干旱等自然因素所造成的粮食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不外自小僧人懂事以来,从未遇到过任何天灾,真正造成这断断续续十年饥荒的原因是战乱。
国家的界限近年来并不太平,邻国频繁入侵,界限冲突频起。
为了保证兵粮富足,国家无节制地加大了地域粮食征收、囤积兵粮,这才导致了各地的饥荒频发、连续不停。
小僧人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战乱、没有饥荒,师父也许就不会禁止他下山,也许之前那些师叔、师伯就不会离开,这座庙也会热闹许多。
只是,这场饥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小僧人看着灯,见她缄默沉静,小僧人倒也没有敦促。
虽说灯知晓万事,但是恐怕她也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
“小沙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外这场饥荒可没有那么快结束,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吧。”灯眼睛一转,看着小僧人严肃地说道。
然而灯的心情越是严肃,小僧人便越是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相处已久,小僧人倒也学会了乱来,点了颔首顺着她的话双手合掌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灯施主所言甚是。”
看到小僧人这副装模作样的模样,灯严肃的心情马上便绷不住了,一阵嬉笑好一会停不下来。
“别闹!”
灯朝小僧人肩膀打了一拳,笑着说道。
“好了,小沙弥,不跟你开玩笑了。”
“如果你想下山,不用等到饥荒停止,哪怕外面战火纷飞,我也可以掩护你带你下山。”
灯看着小僧人认真的说道。
明明外表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但是说出这句话时,小僧人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怀疑。
如果他愿意,也许灯真的能够带他下山,并在乱世中保他平安。
小僧人看着灯,缄默沉静了许久后才说道,“灯谢谢你的美意,师父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小僧不行能扔下师父一小我私家掉臂。”
“可是……”灯咬了咬牙有些不甘,但是见到小僧人没有再继续此话题的意思,她也只好作罢。
小僧人重膏泽,灯一直以来都知道。
老僧人收留了他并养育了这么多年,对于小僧人来说,这是不得不报的重恩。
虽说小僧人内心渴望着下山,但是他不行能将自己的师父弃之掉臂。
“算了,横竖我以前就知道了。”
“小沙弥就是个笨蛋。”灯用手支着脑袋,几多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小僧人看着一旁神情不悦的灯,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等到天下太平,若是施主不嫌弃,可以跟小僧一起下山。”小僧人笑容很是辉煌光耀的说道。
“真的?”灯半眯着眼、嘴巴微微嘟起,将信将疑的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言,小僧说的自然认真。”
“那好,来拉钩。”
灯朝小僧人举起了小拇指,小僧人嘴角上扬,伸出小指与其勾在一起。
“哼哼,你说话不算数也没关系,再过几年我便能化为实体,到时候你要是骗我,我就直接将你扛下山。”
在跟小僧人勾过小指后,灯自得洋洋的说道并向小僧人展示着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化为实体……
小僧人眼睫毛轻颤,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住。
见小僧人突然愣住,灯关切的问道,“小沙弥,你怎么了?”
“稍微恍了一下神。”
罪过罪过……
小僧人在心里再次念叨。
“奇奇怪怪的你。”灯小声嘀咕了一句。
啪叽,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老僧人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
“明天见。”灯看着小僧人莞尔一笑,刚说完她的身体便直接化作白雾消失不见。
“缘。”老僧人站在大殿门前,轻声召唤小僧人的名字。
小僧人站了起来,转身朝师父施礼道,“师父。”
“时候不早了,吃过药石后便开始晚课吧。”老僧人笑容平和、慈祥地说道。
药石,晚食也。比丘过午不食。故晚食名药石,为疗饿渴病也。
空门有日中一食、过午不食的传统,所以释教僧人将晚饭称之为药石,也有僧人将其称之为晚粥。
自庙里开始耕作以来,小僧人每日的劳作量增加,体力消耗远超从前,若是再继续一日一餐,老僧人担忧小僧人会饿坏身子,便增添了晚食。
虽然只是平淡的菜叶粥,但是在小僧人看来,已经足够。
“是的,师父。”
小僧人双手合掌,尊敬地说道。
吃过晚粥、念过晚课,小僧人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一结束晚课便离开大殿,反而若有所思的盘坐在原处。
“缘……”
老僧人轻呼了小僧人一声,见小僧人仍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回应,老僧人沉思了片刻后,轻手轻脚的起身离开了大殿,留下小僧人一小我私家在殿中。
小僧人心中所想并非是晚课所念诵的经文,也并不是眼前的佛祖大人,而是灯所说的那一句话。
再过几年,灯便能拥有实体……
小僧人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压力,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师父已不在殿内。
心中犹豫了许久后,小僧人终究照旧下定决心,离开大殿前往藏书阁。
说是藏书阁,实际上不外是个用来堆放经书的杂物房。
据师父所说,那些师叔、师伯在离开之前曾留下了不少杂物,其中就有不少书籍,小僧人印象中在那堆书里似乎有一本关于妖怪的奇闻异录,那些书同样被老僧人堆放在这杂物房中。
钻进杂物房后,小僧人便开始一顿翻找。
“找到了,咳咳……”
因为灯光昏暗,小僧人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本书,刚将此书拿起,扑面而来的灰尘便让小僧人咳个不停,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僧人捏着鼻子站在藏书阁门口处鼎力大举的甩书,直到书里不再有灰尘扬出,他才心满意足的收了回来。
不外现在天色昏暗,油灯、蜡烛对于他们来说又价钱昂贵,像是殿前的青石灯就没见老僧人点过,小僧人自然不舍得为了看书而浪费油灯或是蜡烛。
虽说心里着急,但是小僧人此时也只能抱着书返回寮房,等到天亮再另找时间躲着师父和灯翻阅此书。
在第三日,小僧人总算找到了有关妖怪修炼有成的纪录,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书上仅仅纪录着一句话。
妖精大成,得灭之躯;世上无敌,天下大乱。
凭据小僧人的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或许为妖怪修炼大成有了结果后,便会获得不灭的躯体,到时候世上将没有人是这妖怪的对手,天下将会因此而大乱。
小僧人并不清楚,灯所说的过几年便会有实体,跟这个不灭之躯有没有关系,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这本书纪录的这一句话是真的,那么他不能再放任灯不管。
只是……如果师父知晓灯的存在,他会怎么做,师父如此心系天下,说不定会直接将灯斩之以逃难乱。
虽然空门有众生平等的说法,但是妖怪属不属于这众生之一,小僧人不清楚也不敢问。
“灯……”
小僧人轻念着她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
小僧人盘坐在床上紧抿着嘴唇,双手不停相互揉捏着,心情看起来很是纠结。
“小沙弥,你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灯的小脑袋突然从窗外探出,贼眉鼠眼地东瞥瞥西瞟瞟后嬉笑着问道。
小僧人看着灯,直到灯被他看到欠美意思了,他眼中的庞大之色才逐渐消失。
小僧人看着灯坦诚地说道,“小僧在想灯施主的事情。”
听到小僧人所说的话,灯那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眼神张皇不知看那边。
“你……你乱说什么!”灯故作凶狠以此掩盖自己的怕羞,然而说起话来可是结结巴巴,一点底气都没有。
对于灯的窘迫,小僧人倒没有在意。
只见他下了床,整理着衣衫、背对着灯声音降低的说道。
“小僧,要去晚课了。”
灯撇了撇嘴,她察觉到小僧人这几天的心情似乎有些差池,但是晚课快要她也没有时间继续追问,只好等到小僧人晚课归来再说。
“去吧、去吧。”灯爽性地说道,话语落下后她‘砰’的一声化作白雾消失不见。
在灯消失后,小僧人转过身来望着窗外,沉思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晚课结束后,小僧人并没有离开大殿,而是心情庞大土地坐在原处。
见老僧人准备起身离开,小僧人用力地咬了咬牙后喊住了他。
“师父,徒儿有一件事要跟你汇报。”
小僧人双手合掌,垂低着头说道,语气坚定却又掺杂着淡淡的伤心。
(4)
老僧人看着小僧人,缄默沉静了许久后说道,“缘,有些事你不告诉为师也没关系。”
小僧人微微一愣,听到师父所说的话,猛然抬头惊奇的看着师父。
老僧人一手抚育小僧人长大,自然能够察觉到小僧人这五年来的变化。
不仅是有关耕作的知识,有许多事情就连老僧人自个都不清楚,然而小僧人却能够熟知了解,这自然不寻常。
然而对于这不寻常的事,小僧人不提,老僧人也不问。
“师父……”小僧人看着师父,紧咬下唇、情绪越发庞大。
老僧人盘坐在原处,平静的看着小僧人,没有敦促小僧人也没有干预干与小僧人做决定。
五年时间,与灯嬉笑玩闹的场景如走马观花般在小僧人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如若可以,小僧人自然不愿意放弃自己唯一的挚友,但是……
师父心系苍生,终日在佛祖前为天下苍生安危祈祷,我又怎么能为一己私心而导致天下大乱!
“师父,徒儿考虑好了。”
小僧人从怀中抽出那本纪录妖怪的书放在了老僧人的面前后,双手合掌神情严肃地说道。
灯在小僧人的寮房等了一个晚上,都不见小僧人回来。
本以为今晚是轮到小僧人在殿中看管香火,然而直到六更天,天空灰蒙蒙地亮起,仍然不见小僧人从殿中走出。
“这个笨蛋又跑到哪里去了?”灯小声嘀咕道,并探头探脑的往大殿内偷看。
虽说是妖怪,但是灯的存在较为特殊,原本就是在这庙中降生身染佛性,自然不会畏惧佛像,顶多是有些不自在而已。
灯探头探脑的偷看了好一会,却没有在殿中发现小僧人的踪影,殿内只有老僧人背对着门口朝着佛像诵经。
“小沙弥、小沙弥!”灯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接连召唤了几声,见迟迟没有人回应,她感受到有些差池劲。
然而就在此时,老僧人诵经的声音乍然停止。
只见老僧人徐徐起身转身目光紧盯着门口,有如能够看到站在门口处的灯一样。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没想到,小徒所言非虚。”老僧人双手合掌朝着门口的灯施礼道。
灯瞳孔微颤,没有想到老僧人竟然能够察觉到她的存在,这十年来可未曾发生过。
“你竟然能够看到我?”灯看着老僧人惊奇的问道。
“贫僧虽说天资愚笨,但也曾从家师那习得一些不入门的小伎俩。”老僧人如实相告,对此并未隐瞒,老僧人本以为师门传下来的这些小伎俩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没想到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实验一番,竟然真的能够看到这位身着青衣的小女人。
灯眉头轻皱,老僧人如此态度倒让她有些摸不清对方心里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灯脸色微变,想到小僧人现在并不在这里,老僧人却知晓了她的存在,她不禁情绪有些激动的问道,“你把小僧人藏哪里去了!”
“灯施主,稍安勿躁,我对你并无恶意。”
“小徒因愧疚而选择在静心阁内面壁思过、诵经反省,待到他自身明悟时便会出来。”老僧人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乱说!”灯眼睛一瞪,立即也不跟老僧人空话,身体飘起便计划越过大殿前往后方的静心阁。
“施主,你现在赶去小徒那,只会让他越发痛苦。”
灯漂浮至半空中,看着老僧人缄默沉静了许久后问道,“老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僧人看着灯,法式缓慢的从殿中走出,从灯身旁越过并无停留,站在殿前的台阶处弯腰用衣袖扫了扫后示意灯一同坐下。
“灯施主,请坐。”
“哼!”灯冷哼了一声,并未领受老僧人的美意,漂浮台阶旁的石灯顶处落下。
老僧人笑着摇了摇头,对于灯的态度倒也没有生气,摆好衣衫后便直接在台阶处坐下。
“灯施主,你与小徒相识了五年,不求回报的教他种种知识,所求为何?”
“老师父收留小沙弥的时候,可有求过回报?既然你是如此,为何我非得有什么目的。”灯柳眉一挑,牙齿伶俐的将话语顶了回去。
“这纷歧样,贫僧是人、你是妖。”老僧人摇了摇头说道。
灯坐在石灯顶处翘着二郎腿,嘴角勾起淡淡笑容,看着老僧人问道,“佛曰众生平等,我降生以来未曾做过恶事、也未曾离开过这寺庙一步,我跟你有什么差异。”
老僧人眉头微皱,灯所说的话他确实无法反驳,眼前这名女子与书中所纪录的穷凶恶极的妖怪大不相同。
饥荒断断续续连续十来年,外面多有强盗入室抢劫的事情发生,然而他们这不仅从未发生,甚至稀有有人造访,可以称得上是乱世中的桃园,现在看来是这女人使用了什么妖术所致。
在老僧人沉思的时候,灯看着老僧人接着往下说道。
“在十年前,老僧人你在佛祖像后发现小沙弥,认为这是你们的缘所以收养了小沙弥。而我在小沙弥被遗弃在古庙的那一天降生灵智,这在我看来也是我跟小沙弥的缘。”
“因为缘,你不求回报的抚育小沙弥长大;因为缘,我愿意陪小沙弥一生,我跟你……有什么差异。”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小僧人一声啼哭使得她降生了灵智,自从降生灵智后,她便一直在注视着小僧人的生长。
徐徐地,灯明悟到自己的泛起与小僧人的到来有着密不行分的关联,而这奇妙的关联在灯看来,也许正是空门所说的缘。
虽说生来知晓世事万物,但对于这道不明说不清的缘,灯难以理解。
为了弄明白这缘到底为何物,五年前的那一天,灯才会脑子一热泛起在小僧人面前。
老僧人看着灯,灯绝不退缩的与其对视,老僧人明白她并没有说谎。
但是此事关系到自家徒儿的安危,老僧人自然是万分谨慎。
“既然施主对小徒并无恶意,那为何又要三番四次诱引他下山?”老僧人缄默沉静了片刻后问道。
听到老僧人所说的话,灯微微一愣随后从石灯上飘起,气得在半空中直跺脚。
“那个笨蛋,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讲!”
灯瞪了老僧人一眼,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老僧人的‘严刑逼供’。
“既然我有能力保他万全,那为什么不满足他的心愿,带他走遍天下、领略各地民俗人情增长见识。”
“难道说你想让自己的徒弟一生都窝在这个小寺庙之中么?”
灯看着老僧人理直气壮的说道,并没有觉得自己诱惑小僧人下山有什么错。
“阿弥陀佛……”
老僧人双手合掌闭目念了一声,并没有回覆灯的问话,无人知晓他现在心中所想。
“老僧人,既然你问了我那么多事情,那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小沙弥……为什么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你。”灯犹豫了片刻神情庞大的问道,她实在想不明白,两人关系如此亲密,为何小僧人突然便将她的事情密告给老僧人。
老僧人没有正面回覆灯所说的话,而是从怀里拿出小僧人之前给他的那本书,将其放在一旁的台阶上。
灯眉头微皱,朝着那本泛黄的书籍轻轻吹出一口气。
一阵微风突起,封面随风而起,飞快的翻页。
灯一目十行,不外几息之间,便将整本书全部看完,也明白了小僧人这几天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奇怪。
这本破书纪录的是某个不知名的穷酸书生关于种种妖怪的遐想,书中纪录的妖怪大多凶狠残暴、嗜血如命,小僧人看到这些内容,自然会感应畏惧。
“这……这!这完全是乱说八道!”
灯气急松弛地说道,在她生气的那一刻,台阶一旁的青石灯灯芯无火自燃。
殿前掀起一阵凌冽的妖风,将那本泛黄的书撕成一张张碎页。
老僧人看着台阶旁的石灯,心中明悟,原来眼前这青衣女人竟是佛殿前的青石灯成妖。
如果是这样,那这女人还真得跟他们这古庙有着莫名的缘。
这小女人有这等本事,如果有她陪伴着缘,倒是不用他再担忧自己逝去后无人照顾缘。
只可惜,是只妖。
“哼!”
就在老僧人心里感应惋惜的时候,突然听到灯施主的一声冷哼,随后便看见四处乱飘的纸张重新合为一本书籍回到台阶处。
“贫僧还以为施主会将此书撕得破坏。”老僧人双手合掌笑容平和地说道。
“哼!如若是这样,岂不是如了你这臭僧人的愿,酿成了书中所说的生性凶残的妖怪!”灯面若冰霜的说道。
老僧人笑而不语。
“撕碎这本破书又有什么用,我与小沙弥相识五年,两人形影不离,然而如今仅仅是一本夸夸其谈、毫无凭据的破书便能够使他怀疑我……”
灯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眼睛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不让眼泪流出来。
老僧人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如今怎会看不出灯对小僧人的情感。
众生平等,贫僧却执着于人、妖之分,是否错了……
“哎……”老僧人望着眼前的山门,发出悠长的叹息声。
“灯施主,事实上昨夜小徒在与贫僧说了你的事情后,曾恳求贫僧……”
老僧人一句话还未说完,灯便直接插嘴打断了老僧人的话。
“求你做什么!斩妖除魔么!你们这群臭秃驴也就只会做这些自以为正义的事情!”
灯带着哭腔说道,一句话刚说出来,眼泪便如同断弦玉珠一般止不住的落下。
从老师父到臭僧人,如今更是酿成臭秃驴,老僧人心中感伤这称谓可变得真是频繁。
虽说是知晓万事的妖怪,但是看来心智跟外表看起来无差,照旧一个小女人。
跟她相处的时候,缘应该很是开心吧。
想到徒儿往日的笑容,老僧人不禁会意一笑。
“真是个怪人,看到别人的哭颜竟然还笑得那么恶心。”灯转过身去背着老僧人,手背用力的擦拭着眼泪气愤地说道。
“灯施主,有所误会,小徒昨夜恳求贫僧诵经作用施主。”
老僧人看着灯的背影,如实见告她昨晚小僧人所求之事。
“感……作用我?”灯转过身来,一脸惊奇看着老僧人,指着自己问道。
“经文具有净化人心的效用,恐怕小徒是担忧施主妖体大成后迷失自我,所以希望贫僧能够为施主朗诵经文,净化你的内心、使你保持自我,不至于酿成书中的妖物。”
“很可惜,贫僧天资愚笨,并不会斩妖除魔之术,恐怕不能如施主所愿。”老僧人双手合掌故作遗憾的心情说道。
小僧人心善,虽说知晓了妖怪修炼有成会导致天下大乱,但是也不愿自己唯一的挚友会被人看成邪物伐之。
思考再三,小僧人也只能寻求师父的资助,希望能够在经文的作用下,制止灯走上歧路。
灯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僧人。
虽然小僧人的念头在她看来很是荒唐,但是这样看来,小僧人这样做似乎也是为了她好。
“果真是个笨蛋……”灯轻声嘀咕了一句。
虽说灯心里有些感动,但是想到小僧人终究照旧不信任她后,她的气照旧没有消。
“阿弥陀佛,既然施主心中的困惑已经解开,那么轮到贫僧了。”
“灯施主既然你知晓万物世事,那贫僧想要请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僧人双手合掌念了一句后,老实的请教。
虽然老僧人没有将话说完,但是灯已经知晓他所指何事。
老僧人所问,无非就是界限的冲突是否会加剧、天下是否会发生大乱的事。
灯看着老僧人,见老僧人神色肃然的期待着回复,她沉思了片刻后说道。
“老师父如此聪慧,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么?”
“天下大乱,与妖怪基础就无关,不外是人心所致。”
灯并没有正面回复,但是老僧人心里似乎真的早有答案,只见他神色并无变化,紧闭双眼连续念了数声阿弥陀佛。
“贫僧懂了。”
老僧人徐徐睁开眼睛,眼神中多了几明白悟。
“灯施主,在贫僧下山之前能够托付您一件事么?”
“你要下山?!”灯眉头微皱,并未允许下来反而惊奇地看着老僧人。
自从不用化缘以来,老僧人就已经没有下过山了,没想到在知晓她的存在后反而会重提下山一事。
“既然天下即将大乱,贫僧虽说不是高僧但也应履行自身的使命,下山济世救人。”
灯挑了挑柳叶眉,对老僧人高看几分。
本以为老僧人是个只会死守这破寺庙的愚笨之徒,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等念头。
“曾听闻空门之人考究因果轮回,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说法,认为引发战乱之人,必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因而无需他们的资助,所以在乱世空门中人大多选择关门逃难,没想到老师父竟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
“别怪我多言,以老师父你这等年岁,乱世之中别说救人连自身安危都难保,请老师父再慎重考虑。”
灯不禁叹息道,不外她立即又接着劝说老师父放弃这个念头。
虽说灯对于老僧人生死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巴不得老僧人赶忙离开小僧人,不要再束缚小僧人的自由,但是倘若老僧人下山后出了什么事情,小僧人定然会很惆怅,想到这点,灯才改口出言劝阻。
然而老僧人心意已决,没有因为灯的话而动摇。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贫僧在众师兄弟离开后仍守着这座古庙,除了一心向佛之外,还因为贫僧一直盼望着终有一日能够等来归人,但很可惜……”
老僧人垂着眼帘,掩盖着眼中的伤心。
灯饶有兴趣的抬了抬柳叶眉,用手指卷了卷秀发,心想如若老僧人选择下山济世,那小僧人便能够随着一并离开,这对她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然而灯刚这样想,老僧人便说出了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灯施主,贫僧近日便会离开,到时候小徒便托付给您了。”老僧人双手合掌老实的说道。
“你不带他离开!?”灯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老僧人。
“灯施主不是说过哪怕天下大乱也可以保小徒宁静么?如果托付给施主,那想必贫僧也能够心无旁骛地离开了。”
说罢,老僧人不再多言,起身向灯施礼告退后便转身离开了,留下灯一脸错愕地待在原处。
“真是离奇的老僧人。”
灯撇了撇嘴小声低估了一句后,转头看向静心阁偏向喃喃自语。
“就稍微等你一下,我可还没有那么容易消气。”
十天后。
小僧人停止了诵经,徐徐睁开了眼睛。
这段时间里,小僧人未曾离开过静心阁一步,他没有一刻不牵挂外面的情况,整小我私家也消瘦了许多。
不管外面如何,他也该出去看看了,一直躲避在这也不是措施。
小僧人起身转身往门口走去,在他打开静心阁的大门,发现师父竟然就在静心阁前的空地处盘坐冥想。
“阿弥陀佛。”
见静心阁的大门被打开,老僧人轻声念道并站了起来。
“徒儿,为师有事要跟你说。”
见老僧人神情严肃,小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师父,灯施主她……”
老僧人摸了摸小僧人的头,没有多说什么。
“缘,为师要离开了。”
(5)
老僧人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与小僧人约法三章,定下了三个约定。
一,乱世结束后老僧人便会回来,在此之前老僧人希望小僧人能够取代他看守着这座寺庙,不得擅自离开寺庙;二,不得伤害‘灯’,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请教她;三,迷茫不定时,遵从自己的内心。
与小僧人作了约定之后,老僧人便掉臂小僧人的劝阻,毅然带着行李下了山。
老僧人离开后,小僧人与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在一次争吵后,两人的关系险些决裂。
在小僧人看来,老僧人守着古庙已有数十年不行能突然便提出要下山,老僧人下山的决定一定与灯脱不了关系。
小僧人误以为灯对老僧人施展了什么妖法,这才导致了老僧人突然提出下山济世救人的念头,为此他特地找灯理论。
然而灯原本就因为小僧人将她的事告诉老僧人而生气,现在小僧人不仅没有致歉反而还污蔑她对老僧人施展了妖术,两人自然是一言不合便争吵起来。
争吵一发不行收拾,到最后灯甚至在小僧人面前哭了出来,在消失之前更是毅然决然的体现自己再也不会在小僧人面前泛起后。
自那以后,春去秋来、夏归冬至已已往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界限的冲突突然加剧,邻国入侵战火四起,天下苍生民不聊生,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另一边虽然已已往了一年的时间,但是灯与小僧人两人之间的误会并没有解开,灯没有现身,而老僧人也没有归来。
飒飒飒。
小僧人拿着扫帚缓慢的扫着地上的落叶,落叶群在枫树下被小僧人堆成了小山包。
在将扫帚放在一旁后,小僧人望着不远处的山门。
自老僧人离开后,这座山门已经有一年未打开,早已聚集了不少灰尘。
“阿弥陀佛……”小僧人叹息了一声,不再望着山门而是转身看着大殿前的青石灯。
在那一次争吵事后,小僧人便确定了灯是大殿前的青石灯成妖。
小僧人走到青石灯面前,缄默沉静了片刻后拿在一旁的软布轻轻擦拭石灯壁,在将青石灯擦拭洁净后,小僧人轻声说道,“对不起。”
然而青石灯没有任何变化,那个古灵精怪的女人也没有泛起。
小僧人每日空闲的时候便会在这里擦拭青石灯,这样的日子已经连续了一段时间,然而纵然如此,灯也没有现身。
也许正如灯一年前所说的那样,她已对小僧人失望透顶,再也不愿泛起在他的面前。
见青石灯没有变化,小僧人心中暗叹,不再多想走入了殿中。
片刻后,殿内响起了熟悉的诵经声,只是在老僧人离开后,佛像前恳切诵经的那一位酿成了小僧人。
……
战乱连续了十年之久,终于停息。
然而纵然战争停止,乱世却没有就此结束,天下苍生想要恢复生气仍然需不少时间。
老僧人离开前曾经和小僧人做过三个约定,第一个约定即是‘在乱世结束后,老僧人便会回来。’
但是自从老僧人下山已已往十一年,至今不仅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十一年已往了,小僧人早已不是那个懵懂少年,有许多十年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也已经悟透了。
小僧人明白再继续等下去,师父也不行能回来了。
然而虽说知道老僧人不行能再回来,但是小僧人却仍然未踏出山门一步,其中的缘由,恐怕就连小僧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十年来,小僧人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每日诵经、扫除寺庙,空闲时间则是像是小时候一样坐在台阶处跟青石灯聊天,偶尔他还会在台阶处一言不发的坐着,手中握着当初那本纪录妖怪的书籍,望着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年已往了,灯没有现身过一次。
小僧人不止一次推测,也许在那一次争吵后,灯就已经被他气走了也说不定。
冬月初,下起了丙午年的初雪,二十二岁的缘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重病。
刚开始小僧人还能勉强行动做些简朴的事情,但随着病情严重,他连起身易服都做不到,更不要说生火自炊。
手脚发麻、全身无力发冷,小僧人心想自己的人生也许就此结束。
看着不远处放在柜上的那本纪录妖怪的书籍,小僧人心中充满了遗憾。
如果可以重来……
小僧人眼前一黑,竟直接便昏厥已往昏迷不醒。
凉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僧人刚恢复意识便感受到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放着什么工具,传来了阵阵冰凉。
眼皮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极重,小僧人勉强撑开眼睛后便看到一个青色的人影在他面前晃动。
“灯……灯?”小僧人半睡半醒,声音虚弱无力的说道。
听到小僧人的声音,青色人影不再晃动并逐渐向小僧人靠近,行动粗鲁的拿走小僧人额头处的毛巾并重新换上一块新的。
“小沙弥,我告诉你,我可还没有消气。”
熟悉的声音在小僧人耳边响起,不知怎的原本紧绷的身躯在一瞬间放松,疲惫感马上涌了上来。
没能跟十二年未见的灯说上一句话,小僧人便再度昏睡已往,然而这一次他的脸上却挂起淡淡的笑容。
“果真是个笨蛋,怎么会有人生病了还傻笑。”灯看着小僧人的睡颜嘀咕道,她那纤纤玉手轻轻拂过小僧人的脸颊,脸上浮现出浓郁的忧愁之色。
冬月的初雪停了,小僧人的病好了,寺庙内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小僧人身体恰好便拿起了扫帚开始扫雪,和之前差异,这一次他身旁随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女子,两人在雪上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与那清雅的相貌差异,那青衣女子一直在小僧人身旁喋喋不休的唠叨。
“哎,小沙弥,你难道真的是笨蛋不成?哪有人会身体恰好就跑出来扫雪的。”
“这点雪,本女人一口气就可以吹跑了。”
说罢,女子的嘴巴便微微兴起,似乎真的计划一口气吹走地上的雪,看起来煞是可爱。
小僧人转过身看着灯,双手合掌的轻声念道,“阿弥陀佛。”
“灯施主,扫除如诵经需要虔诚,不行借助外力。”
灯故作凶狠地瞪了小僧人一眼,那微微兴起的嘴巴便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迅速瘪掉。
十二年已往了,她对于小僧人的称谓依旧是那个小沙弥,小僧人对此也没有不喜,只要灯喊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他都市有回应。
虽说十二年间两人未曾说过一句话,但是再次晤面时,两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生疏隔膜,相处起来也很是自然,有如之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殿前的青石灯自从灯泛起后便不见了踪影,小僧人心中明悟却什么也没有说。
正是因为小僧人什么都没说,灯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幽怨。
花费好大功夫才扫洁净地面,结果没有多久天空又下起了零星小雪。
小僧人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灯在一旁看着他。
“走吧。”灯突然说道。
小僧人眉毛轻颤,不再看着天空而是低头与灯对视,他明白灯这句话的寄义是什么。
小僧人差点脱口而出便同意了,但是话到嘴巴却又说不出口,只是嘴巴微张心情呆呆的看着灯。
二十二岁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痴呆,灯心中忍不住想到。
“你是猪吗,小沙弥。”灯伸手捏了捏小僧人的鼻尖问道。
在被灯捏了捏鼻尖后,小僧人总算缓过神来。
“对不起,灯施主,小僧……”
“够了。”灯的指尖放在小僧人的嘴唇上,不让其说下去。
见小僧人白皙的脸颊因她的举动而微微泛红,她莞尔一笑收回了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殿内走去。
灯没有问小僧人为什么至今还不愿意下山,事已至此,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已浪费了十年时间去化形,如今在向天夺取的不多时间里,不管小僧人选择在哪,已经不重要了。
灯站在大殿前用手背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转过身看着仍然愣在原处的小僧人。
下不下山已经不重要,只要能够在小僧人最后的时光里能够陪伴着他就够了。
“小沙弥!还愣在那干嘛,快过来呀!”见小僧人仍然没有反映,灯朝着小僧人挥了挥手笑着喊道。
那笑颜有如东风拂过,在冬日里让小僧人莫名心头一暖。
小僧人看着灯的笑颜,徐徐抬起右手本想触摸自己的嘴唇,但想到灯还在殿前等着,他赶忙压下心里异样的感受快步走已往。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形影不离的生活在这巴掌大的古庙之中。
两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懵懂少年,随着时间推移,小僧人心中那莫名的感受越发强烈,他在殿内诵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五年时间,眨眼已往,小僧人已二十七岁,正值壮年。
然而早春刚至,忽如其来的一场重病使得小僧人卧床不起,这一次纵然有着灯的照顾,他的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然而小僧人对此并不感应意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事实上自五年前那一次重病以来,期间小僧人未曾有过一次身体不舒服,甚至有次修缮屋檐途中不慎从上面摔下来身体也没有任何疼痛感,早在那个时候,小僧人便自己知道的身体追随前已有差异。
也许早在五年前自己的阳寿便已尽,恐怕是灯使用了什么手段才使得他多存活了五年之久,小僧人心中明悟。
虽说小僧人对于死亡心中坦然,但是灯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除此平日里守在床头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僧人外,每当入夜她都市离开古寺,从外面带回来一碗奇怪的黑水。
虽说小僧人不知晓这黑水是何物,但是每次喝完后,他的身体都市轻松许多,只可惜治标不治本,这神奇的药水只能缓解小僧人的病情。
病情连续了半个月,小僧人开始昏睡不醒,经常昏睡个两三天才会醒来一次,他的身躯在短短几天内迅速消瘦,四肢犹如枯柴。
灯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小僧人日渐消瘦。
某一个夜晚,小僧人半睡半醒的听到有人攀谈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发现眼皮极重如山难以抬起,最终也只能闭眼听着他们攀谈。
“我们是妖不是神,生老病死是自然纪律,我们不能违背天意,你已经加入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与灯对话的那一位,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预计已经年岁半百。
在听到那人所说的话后,小僧人明白自己的料想获得了印证,心中对于灯的谢谢之情更浓。
“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下,小僧人再次失去了意识,昏睡已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僧人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皮不再如山一般极重,睁眼时也没有看到那个声音苍老的陌生人,只看到灯在用湿毛巾帮他擦拭着手臂。
看到这一幕,小僧人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将小僧人的手臂擦拭洁净放回至被子里的时候,灯才发现小僧人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正一脸傻笑的看着她。
“干嘛,小沙弥你病傻了不成,干嘛一直看着我傻笑。”灯挑了挑柳叶眉,嫣然一笑地问道。
“没有,小僧想起五年前那一场重病,施主也是这样照顾小僧的。”小僧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灯,似乎想要将灯的相貌深深镌刻在脑海里一样。
听到小僧人所说的话,灯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跟他打趣,反而眼睛一刹那便红了。
小僧人看着灯泛红的眼睛,缄默沉静了许久后突然说道,“灯,小僧寿命不多了吧。”
小僧人的心情淡然,反而在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瞎说什么,小沙弥你是笨蛋么?”灯背过身去,用手背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小僧人实验着抬手,然后手臂却没有反映,甚至连任何知觉也没有。
他追念起当初半睡半醒时听到的对话,现在看来那时候所听到的并不是梦境,如果不是灯,也许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死于那场伤寒了。
灯转过身见小僧人似乎想要起来的样子,赶忙将他上身扶起,用枕头垫在后面使其可以坐在床上。
“灯,你记不记得十六年前那一次打骂。”小僧人刚坐起来便突然说道,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后,他不知怎的想起很久以前那一次争吵。
这是他们两人唯一的一次争吵,也是因为这一次争吵,他们两人长达十一年未晤面、未说过一句话。
“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想要用经文净化我,之后还一口咬定我用妖术蛊惑他师父。”灯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小僧人这时候会提起这件事情,故作凶狠的瞪了小僧人一眼,然而因为眼睛依旧泛红,她的举动反而使其看起来楚楚可怜。
“对不起。”小僧人老实地说道。
“太狡猾了,哪有人在重病的时候致歉的,这样我不就不能怪你了么,你快点好起来,这样我才好跟你生气。”灯撇了撇嘴不乐意的说道,小僧人现在旧事重提就像是临终遗言一样,让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小僧人笑而不语,小僧人越是如此灯越是难以压抑内心的伤心,泪水再一次在眼眶里打转,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她赶忙起身说道。
“不跟你说了,我去把菜粥端过来。”
灯离开后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回来之时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刚出去没多久便哭过一场。
“呼……来。”灯吹凉了勺子内的粥后,送到小僧人的嘴边。
“小僧不饿。”小僧人摇了摇头说道,虽说已经昏睡了几天,但是奇怪的是他一点饥饿感都没有。
灯微微皱眉,不理会小僧人拒绝,直接将粥强行送到他嘴里。
“不吃怎么行,小沙弥你都越来越瘦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比本女人还要轻,传出去了我还怎么见人。”灯一边喂小僧人一边说道。
“呜唔……”小僧人想要反驳却心有余力不足,菜粥一口接一口的被灯塞进他嘴里,他也只能干瞪眼。
“好了,吃完了,要给你拍背么?”灯将空碗放到一旁,看着小僧人一脸坏笑的问道。
小僧人没好气的朝灯翻了翻白眼,心想灯还真是把他看成小孩子来照顾了。
“灯,你记得十六年前那本纪录妖怪奇闻异录的书么?”
灯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当初两人的争吵源头正是因为那本书,如果那个撰写此书的人还在世,灯非得将那人找出来揍一顿。
见灯没有接话,小僧人接着往下说道。
“因为那本书小僧对妖怪发生了误解,误以为妖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你……”灯抬头刚想要诉苦几句,然而在看向小僧人那一刻,她的话语乍然止住。
小僧人脸上容光焕发,完全不像是将死之人的脸色。
“药……我去拿药给你。”灯脸色煞白,没想到小僧人竟泛起了回光返照的现象,张皇地站了起来。
“不用了。”
“灯,我能感受到自己没有几多时间了,你能听我说完么?”
灯刚想离开,小僧人便立即喊住了她。
虽说那黑水有奇效,但也只能起缓解作用而已,治标不治本。与其在昏厥之中没有知觉地死去,还不如趁现在清醒将之前未能说出口的事情都说出来。
“如果当初没有那本书也许我们就不会有厥后的争吵,小僧虽然不是将自己的过错推卸于那本书,只是……”
“小僧在想,在这世上也许有许多像小僧一样因这些书而对妖怪发生误解,许多妖怪并非世上所想的那般凶残成性,如果是知晓万物世事的你应该可以将妖怪真正的模样纪录下来,解开世人对妖怪的误解。”
如果说小僧人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不是未曾踏出过山门一步、不是师父未能归来,而是当初因为一本书误解自己的挚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未能释怀。
灯紧抿嘴唇没有说话,强忍着泪水不让其流出来。
然而事实上灯对其他妖怪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她之所以能够知晓万物世事,不外是通过妖怪之间的交流而已。
只是现在小僧人身上散发的死气越发浓郁,她又怎好将实情说出。
“小沙弥,我……”
灯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小僧人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灯,你相信前世今生、生死轮回么?”
“这一生,虽说没有离开过在古寺一步、没有亲眼见过外面的事情是什么模样,但是小僧一点都不孤苦……”
“如若有来生,希望小僧能够再遇见施主。”小僧人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了,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光泽,恐怕不知道在何时,他就已经感受不到周围的情况,在说完这一句话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也徐徐地合上。
“小沙弥。”
灯轻声召唤着小僧人,然而小僧人的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三日后,灯离开了古寺,而小僧人则被她亲手埋在了那棵枫树下,永远的留在了古寺之中。
小僧人法号缘,享年二十七,自被遗弃寺院以来,未曾踏出过山门一步,在埋葬着他遗体的那棵枫树上刻着一行禅语。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许多年后,天下太平。城南小山坡上新起了一寺庙,这里灯壁辉煌、香火壮盛、信者络绎不停。据说在数十年前城北的一座小山坡上也曾经有过一古庙,虽说不大但曾经也旺盛过。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虽说不少书籍明确纪录了这个古寺所在的位置,却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座古寺。
久而久之,这座古寺酿成了奇闻异事在城中广为流转。
与此同时,城中也兴起了另一个离奇听说,据说在人即将死亡的那一刻,会见到一个美貌天仙的青衣女人,她会点燃屋中的烛灯,烛灯的焰火是如同磷火一般的青色,当青色的火焰点燃,将死之人便会不受控制的述说自己生前的事迹,故事说完那名青衣女子便会开启通往冥界之门,将此人的灵魂带走。
这名奇妙的女人被说书人称之为,青行灯。